第三十三章 天行时疫篇(拾贰)
秋初了,夏季的暑热渐渐过了。
本该如此的,谭初在被子里不安分地翻动着身子,身子热得发烫,面色潮红,神智不清,是染病之状。韩药师已经让人煎好了药,可惜也只能短暂缓解体内的火气。
他现在和外面的那些孩子一样,如今是没办法根治蛊虫之疫的。
韩药师虚掩上门,对门外的杜晗昭说:“堂主,再过七日少主就会变得和那些孩子无异。我研究了他身上带的那株蓝花绿植,看着像南境独长的鸢黛草,我会试着做出一个方子来尝试解蛊,只是这其中凶险不言而喻。还请堂主做决定……”
杜晗昭并没半分犹豫,说道:“一切听韩药师的。盟里来消息,他们截住了一名毒宿寨的人,不日便会带来。我今天还会去搜查一番。”
“好。”
杜晗昭走之前看了眼里面的人,“少主就拜托了。”
月连姣和珵王来探视谭初,她用冰凉的毛巾替他擦汗,看见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点眼睛,呓语道:“娘亲……”
听说谭初的伤口是在找她的时候碰上一只落单的恶童,逃开时被咬伤了肩膀。月连姣自责极了,泪水不争气地向下掉,都怪她鲁莽行事,擅自跑开才变成这样子的。
谭初一脚踢开被子,呼吸急促得很,接下来还想把衣服脱下来。
月连姣赶忙抓住他乱动的手,又把凉毛巾围在了他脖子上。谭初这才好受一些,乖乖地躺了回去。
珵王看出她的心思,宽慰了一句:“小姑娘,有些事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谭小少主也不会怪你的。”
就是不会怪她她才觉得难受。
月连姣反而希望谭初现在能坐起来,用一如既往的嚣张语气对她说:“哼,都是你的错。”
见谭初睡着了,两人不敢打扰他,便走开了。
一日后,韩药师用鸢黛草的三朵花瓣结合其他药材配好了一味药,喂谭初喝下去后对杜晗昭说:“堂主,这有没有用就要看接下来的几天了。彻底解蛊前少主还是会嗜血,到时候只有您能拦着他了。”
杜晗昭看着床上的谭初出神,这两日她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原来是以往那个好动顽劣的少年,现在只能在床上苦苦忍受着病痛,这让她有丝不习惯。
两日后,盟里来人了。
韩药师一听大喜,和杜晗昭到楼下去看是谁,甘承与毒宿寨的一个青年坐在椅子上已经开始商讨了起来。
甘承见到杜晗昭,马上站起来鞠躬:“杜堂主,我把毒宿寨的林有迟带来了,他是林禾娘的大弟子。”
林有迟是布朗族人,衣着奇异,肤色黝黑,他也鞠了一躬:“在下林有迟,听闻华阴县正流行我南境的蚀脑蛊,受大当家之托前来调查。”
韩药师忙走上前,把他写给谭初的方子给林有迟看。
林有迟点了点头,称赞道:“不愧是中原的医仙,这个方子正好可以解蚀脑蛊,但不知韩药师是如何得到鸢黛草的?”
“我盟少主走失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作坊,里面有一株被保存好的鸢黛草。”
“作坊?”林有迟提高了声调,顿了顿,似是想到什么,对众人说道,“说来惭愧,近几年来我毒宿寨连续失踪了多名修习多年的子弟,失踪前还偷走了寨子里封存起来的蚀脑蛊。没想到这些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阁下说的那些弟子,怕是全死在了北边的山洞里。”杜晗昭出来说话了,她这几日出门调查,偶然看见山林深处有一处洞穴,走进去一看,横七竖八躺着有五具尸体,起初怀疑他们的身份,但听林有迟这么说,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这些人虽穿着中原服饰,但均肤色黝黑,手指和唇瓣发黑,是长期试毒和修习毒术之人有的特征。她看见这些被灭口的人,当即就想到了前日碰到的宋子经,这个人果然是来销毁证据的。把作坊的相关人员在一夜之间全部抹杀了。
林有迟听罢面露苦色,又立马揽下责任:“这件事既然是我们毒宿寨的人做的,那林某必当竭尽全力帮华阴县的百姓解蛊。我已经飞鸽传信叫南境的人加急采集大量鸢黛草,半月内就可到达。赤诀盟势力庞大,来时已从药商那里采购了一千克,我随身也携带了一些压成干花的鸢黛,能解一时之急。”
“半个月?”韩药师诧异,那些已经变异的孩子怎得能撑过半个月。
林有迟想起来这茬,又分析说:“现有的鸢黛草分三瓣,每三瓣以一盆清水为量煮食,足够暂缓这些孩子的症状半月。待货到了,方可根治。”
解蛊的事情有着落了,林有迟便和韩药师他们到下面开始着手准备汤剂。
这时候甘承走到杜晗昭旁边说:“堂主,胡襄县的兄弟来信。疑似感染的人一个都没查到,但是却有件古怪的事情……”
“何事?”
“他们顺着通往华阴县的官道搜寻,找到了十几具平民百姓的尸身。不仅如此,这段时间以来胡襄县的衙门也收到了好多死尸,而且全是华阴县人。凶手至今没有找到,不如说,胡襄县的府衙根本没有找凶手的念头。”
“死因是什么?”杜晗昭问。
“射杀。”
杜晗昭一听心里就有谱了,她对甘承说:“想必这次疫情爆发对京都城那边来说也是个意外,所以派宋子经来灭口。”
“宋子经?”甘承面色阴了几分,“堂主,此瘟疫怕只是冰山一角。”
杜晗昭也想到了。
宋子经曾提到培养杀人武器一事,这也是他们赤诀盟一直在暗地里追查的事情,除了十落这个暗杀组织以外,京都城那边还意欲培植出能操控的杀人武器。只是华阴县的蛊毒还未研究成功就意外泄漏出来了,这也符合宋子经声称“失败品”一词。
如果这次不是他们赤诀盟来接管了这件事,恐怕全县的人都会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而这暗地里的作坊,绝不止华阴县这一处。但他们作为江湖帮派即便能洞悉一切,手却伸不到朝廷,除了派眼线探消息以外能做的事情却极有限。
只不过,杜晗昭有一点如何都想不明白,那就是宋子经轻易就盘脱出一切的理由。太子指示的?可太子派他来的目的就是来掩盖事实的,这说不通。
就在一瞬间,杜晗昭想到了那株作坊里被遗漏的鸢黛草。
“甘承,把所有信息透露给珵王。”
“珵王?他在京都无权无势,只是个闲散王爷,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甘承对杜晗昭的话不太理解。
“谁在说本王的坏话呢?”珵王从院里走了进来,双手藏在袖子里叠在胸前,“本王腿力不咋地,耳力却是一流,你俩的谈话早就被本王听的一清二楚了。”
他看向甘承,说道:“确实,本王无权无势,更别说上廷弹劾了。这些东西告诉我了,也没有用。”
说着,眼神变了:“但是,赤诀盟关注了京都城这么多年,本王也在暗地里蛰伏了这么多年。哪怕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不代表以后不能。”
珵王的一席话毫无保留地把野心暴露在了杜晗昭和甘承面前,夺位之心昭然若揭,但不可置信的,听者却不觉得他这是大逆不道,痴人说梦之语。
珵王言语礼貌起来,他向杜晗昭施了一礼,说:“还请杜堂主转告谭老爷,景某的结交之心无比坚定。届时若两方结盟,赤诀盟在京都城不敢深入的,就由景某来深入。”
杜晗昭也回以一礼,说道:“珵王殿下的话,在下必会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