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一章 人间剑炉
从义庄回来后,李棠踏入书房。
他就如往常那般闲时读书做题,如果真说哪里不一样,他此刻心情似乎颇好。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册书籍,看到记号后翻出拓本。
原本陌生且晦涩难懂的南陵古字,此刻在他眼前揭开了神秘面纱,一词一句都能懂其涵义。
方乐同唯一值得称赞的地方, 就是他对南陵风骨的研究,那确实是实打实的毕生造诣。
风骨与文化无异,研究风骨就是研究文化,而想研究文化,文字是基本功。
人各有天赋,方乐同就适合研究埋入历史尘埃内的文化, 而不是研究怎样在现世当官。
通览一遍全文, 李棠发现自己虽弄明白了每个字的意思, 但连贯起来仍有部分词句不通顺。
翻译与原生文字的组合涵义有所出入很正常,方乐同研究再深也终归不是南陵古人。
经过一番研究后,李棠大概理清了《剑冢抄•诸世界•人中之龙》的内容。
《人中之龙》这一篇章,开篇讲述了一个南陵古老的传说故事。
一位被寄以厚望的屠龙英雄,屠杀了恶龙,痛饮了龙血,他迎娶了神女,建立了国家。
李棠原本以为这是普普通通的英雄传记,多半是南陵的开国传说。
然而故事后半段,变奏开始。
屠龙的英雄成为屠龙的王者,他依旧靠武力与一腔热血建设他的国家。
他视勇气为至高无上之物,他的决断充满了冒险性。
但人可以冒险,国家机器绝不能冒险。
他在军队开支极大,因为夫勇气者,神兵也。
同时很少讲道理,邦交一塌湖涂,一言不合就开战。
然后他给自己的战争强行赋予与屠龙之举对等的正义性, 所谓圣战。
他确实是无双的勐士, 他出征几乎战无不胜, 可是他树敌实在过多,国内一切行业与子民成为供给战争的养分。
人性被剥夺,唯有勇气尚存,这是他的国。
胜利麻痹了他,战争使他狂热,他自诩“天下无敌”。
然放眼四海,战火愈演愈烈,只有“举世皆敌”。
“翻过群山的尽头你能看到什么?自由,不,是敌人。”
百姓们回过神,曾经那位屠龙英雄已经变成践踏他们头颅的恶龙。
最后,新的屠龙英雄出现,而这个人才是南陵的开国君主。
看完传说故事后,李棠久久沉默。
原来人中之龙并非形容词,而是具体到某个人,甚至这个词还是贬义。
蛇龙妹妹莫非在暗示,自己也会成为“恶龙”?
继续看后面的记载, 真正的主角出现。
主人公一位铸剑师, 他铸写此篇记载时正在考证这则古老的南陵传说。
他的足迹踏遍古老的战场, 他甚至挖到了屠龙之战中恶龙的骸骨。
最后在一处墓穴中,他终于见到了那位人首分离的人中之龙。
铸剑师遂以尘封的历史起炉火,他以诸世界为剑炉,用千载人间捶打剑刃。
他将龙与人中之龙的骸骨铸入剑中,将其化作双生剑魂,彼此缠绕轮转,生生不息。
最后他将此冠世之剑封入剑冢,此为剑冢抄的第一世界。
而剑冢位于——南陵古都。
南陵古国疆土的绝大部分位于如今的琅琊州,而南陵古都现在只是琅琊州一个平平无奇的南陵郡。
至于这位留下《剑冢抄》的神秘铸剑师,他全篇以“吾”自称,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但李棠心里有数,能以如此格局锻剑之人。
此人若非星宿神明,必然是尘世天人。
至于他为何铸剑,为何四处设下剑冢自封世界,李棠没有头绪。
这恐怕得集齐全部的记事金剑方能分析一二,况且此类神秘高人之行事,多为随心所欲,往往并无明确的缘由。
对于他们而言,人世不过玩具,他们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无心留下的涂鸦,可能会被后人如获至宝般过度解读,但对他们而言就是无心之举。
通晓如此之多轮回记忆后,李棠深谙一个道理——不要试图去理解他人,而是优先想着如何杀死他。
《剑冢抄》之事告一段落,寻剑之事可以提上日程,前提得是李棠有理由离开蓬来州。
说走就走的旅行可能很潇洒,但回来所要做出的解释会让李棠焦头烂额。
他喜欢顺水推舟且悄无声息地将事情完成,且看与那冠世之剑的缘分如何吧。
是夜,李棠在王府内散步。
随后他看见一位长发飘逸的男子匆匆忙忙抱起一个大布袋,塞入一辆马车中。
“棠公子,晚好。”
风奴忙中抽空打招呼道。
还没等李棠问清什么情况,风奴也跳上马车,随后马车疾驰而去。
风奴走后,白玉彦跟了出来,他看着马车远去,心中思绪万千。
“玉彦,何事如此惆怅?”
李棠问道。
“无妨,棠哥,只是送我妹妹一程罢了。”
白玉彦回道。
李棠神色一愣,感情刚刚那么大架势是为了把白玉姬送回去。
如此阵势,说是人贩子抢小孩,李棠都信。
等会儿……
李棠有些后知后觉,似乎白玉姬就是从琅琊州而来。
她在自己眼前被送了回去,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个顺手寻剑的机会。
事发突然,他没反应过来,真是失算。
“棠哥,你可能有所不知,其实养父大人第二天就想将玉姬送回去。
但玉姬死活不肯,硬生生在我这赖了一个星期,可是……”
白玉彦眼中满是怜爱与愧疚。
“玉彦你是位好哥哥,想必给你做弟弟妹妹是件无比幸福的事。”
李棠出言安慰道。
但此言并非客套,白玉彦在他看来确实是这混沌人世的清流,他纯粹、刻苦、古道热肠。
若说李卿衣是小孩子脾气,喜怒形于色,简单易懂。
那白玉彦就是圣贤风骨,你若以善意对他,他绝不会以刀俎向你。
人世间,好人短命,因为他们往往善意泛滥且没有原则。
但圣贤往往长寿,因为他们有手段、有能力,且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这就是“好”与“贤”最直接的差距。
“幸福……吗?”
白玉彦表情复杂,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的事,棠哥,多谢关心。”
白玉彦作揖道,随后走回府中。
李棠耸了耸肩,对于白家双生子之事,他并非一无所知。
但对于宿命之论,他只有一个态度——推波助澜,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