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清理

巨型企业是令人羡慕的强盛存在，在其各自辖区内拥有强大控制力，各企业无不仰其鼻息生存。

而数字心智等稀有科技，也只有巨型企业才拥有，这些技术即便失窃，其他普通企业也很难使用，因为得不到与其相配套的技能档案，这样一来，就无法往员工心智中注入相应知识，如此技术壁垒可谓难以翻越。

徐炀也一样，他不止拥有数字心智，还有刻入脑海的神经训练，外加日积月累的工作经验，如此三者综合，才构成他现在神经黑客的水平。

这也是为什么巨型企业员工在外界能够起降维打击的效果，他们在每个层面上都比民间爱好者和小公司成员出色。

叶子自然也明白巨型企业成员的价值，她十分好奇徐炀为什么会放弃那么优越的环境，跑到外面来。不过她害羞，不好意思问。

法洛莎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售货机里的种种新奇货品。

“好好见识下人类的发明造物吧，”徐炀说，“人类这一千年可没白活。”

“这边的机器还要钱呢。”叶子转向旁边的其他售货机，它们卖的是一些杂物。

“我懒得弄了，”徐炀把现金卡拿出来，“我转你点钱，你拿去刷。”

“哦？”叶子从大包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现金卡，徐炀给她转了5千过去，这又一下惊呆了她，“这么多？”

“5千对我来说是小钱，对你来说也是吧。”

“对很久以前的我来说确实是小钱，现在？我有本领用5千资金生活10个月。”

“那你接下来10个月都衣食无忧了。”

“等我赚到钱我就还你。”

“不用。”

徐炀的钱太多了，1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花完的。

“真是好有钱，非常有钱。”叶子忍不住重复。

她这些年根本存不下钱，靠玩游戏赚的钱也只能用来维持开销，有时还得举债，现金卡上的钱从没大于2千。

徐炀这一下给了她5千，叫叶子真的开心。

“现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啦，”叶子跑到售货机前，兴奋地采购起来。

“你能用5千生活多久？你平时一个月花多少钱？”法洛莎观察徐炀。

“我以前在公司的时候生活免费，”徐炀说，“吃住穿都不花钱。”

“幸福。”叶子总结。

“但每月工资都用来还债，无法得到任何属于你的东西，”徐炀说，“公司主义制度下，你创造出来的价值全都归公司，付出太多，得到的又太少。我不能当一个不要脸的人，像人肉电池一样被消耗，还感谢公司不杀之恩。”

叶子的动作停下了。

一想到徐炀的话，她就回忆起更多复杂的东西。

她见过母亲公司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很诡异，有些人因为被开除而绝望跳楼，有些人在领退休金之前就死了，有些人聪明文雅，却为了争夺一个职位而歇斯底里，在那高耸入云的巨构建筑当中，她看人们就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

“吓人。”叶子摇摇头。

她牵起法洛莎的手，结伴去商场的厕所，途中叶子好像仔细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回来的时候，给徐炀的感觉焕然一新。

叶子之前网瘾，又不注重打扮，现在她梳了头发，相当漂亮，五官甜美可爱，眼神也灵动不少，开开心心的样子。

如今叶子模样年轻、纯洁，再过几年更加成熟，想必更有诱惑力。

与之相比，法洛莎就只是简单地洗了把脸。

“我要洗澡。”法洛莎说。

“这里没热水。”徐炀扫了下大楼结构图。

商场不是给人洗澡的地方，利家组的人洗澡应该是各回各家，或者去酒店洗，这地方就是办公和卖货用的。

“我要清洁我优雅的身躯。”法洛莎说，“这一路上的污秽和臭气已令我无法忍耐，尤其是我们刚刚造访过的那个‘厕所’。”

“你刚刚还夸它来着。”叶子说。

“因为有‘卫生纸’这种极奇妙、极方便的道具存在。”法洛莎说。

“其实这里还好，比很多网吧的强。”叶子说。

徐炀刚想说什么，就感到一阵晕厥。

他按了按自己的头部，显然，尚未修复的脑植入物又开始损害他的健康，他感到天旋地转，甚至无法站稳。

法洛莎扶徐炀坐在地上，他闭上眼睛，反复呼吸，这感觉无比烦扰，仿佛有一千台电脑在他脑袋里同时开机，令他无所适从。

“必须……”徐炀喘着粗气，“必须找一家义体诊所。”

“你的植入物没修好？”叶子问。

“只修了一丁点。”徐炀坐在地上，浑身针刺一样疼，好像有一股电火花在体内穿行，疯狂折磨他的每一处血管，势要将它们全部撕碎为止。

喷气推动声靠近，清洁机器人在他们身边来回穿梭，用拖把清扫各处的血迹、污垢和弹壳。

在不远处，一具具尸体被它们用机械臂抬起来，装进后面的大型垃圾桶，动作高效娴熟，仿佛之前就已经内置了清理尸体的工作程式。

“我们的清洁，您的笑脸！”这批清洁机器人一边工作，一边还会播报这样的语音，听起来十分开心，大卖场上上下下充满了快活的电子音，吵得徐炀更加不适。

“那些大垃圾桶里装满了死掉停滞的梦想。”法洛莎看着它们的收尸桶。

“但我们的还要流动。”徐炀望向外面的货架。

机器人种类繁多，能在各个方面辅助人们生活，但现在，就徐炀的植入物紊乱问题来说，无论维修机器人还是医疗机器人都帮不上忙。

找义体医生……

徐炀感到疲惫不堪。

只有职业的义体医生能帮我，他们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在这混乱世道，什么样的植入物没修过。

“快，”徐炀望向叶子，“手机借我，看附近有没有义体诊所。”

“手机可是很私密的，”叶子猛摇头，“大叔，你自己的手机呢？”

“之前坐穿梭机跨海的时候，从窗户扔出去了。”留着手机只会害我被追踪。

“所以你可以用亲身经历证明，一个现代人没有手机也能健康生活。”叶子忽然想到好玩的事情。

“你看我像是健康的样子吗？快点。”

“什么笨蛋会把手机给别人看。”叶子抱着自己的手机，不想乱交。

“又是什么样的笨蛋，走到哪都要背一个10公斤重的包？”

“这些都是我的宝贝。”

徐炀怀疑头晕是因为缓存没有清除的缘故。

他现在的数字心智真的功能非常原始，手部义体维修后，只恢复了部分界面，提供基础功能，脑部义体才关系到更加核心的处理器和内存空间，而它们现在却仍然损坏。

之前的骇入工作积累了一些数据碎片，如果不仔细清理就会影响他大脑工作。然而这也只是权宜之计，最好还是找个义体医生全面修复。

“现在不是扯淡的时候，快帮我找周围那些义体诊所。”徐炀说。

“……有一个还在营业。”叶子盯着手机屏幕，“诶，最新通知里有一段视频，不知道他们录了什么。”

视频？

“放地上我们看看。”徐炀说。

叶子把手机平放在地，她手机款式非常老，是现代娱乐公司出品的“雷霆10”手机，现在已经不再流行。

她戳了下播放键。

视频文件运行，徐炀看到一个戴眼镜、头发杂乱、满脸疲倦的中年人，神情很难看，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没好脸色，又像是带有某种不吐不快的怨气，周围环境昏暗，堆满零部件、垃圾废料和二手家具。

在他身边，站着一个戴兜帽的“幽灵”，完全看不清面容，浑身裹在厚厚斗篷当中，似乎经过高度改造，因而不想将自己扭曲的身体暴露在外。

“喂，看到这段影像的人，‘老崔义体店’要倒闭了。”徐炀看到那中年人伸手，仿佛在扶摄影机，同时一边用手愤怒地指着外面，“我快死了！我和我的店要完蛋了，你正在看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被老鼠吃掉了。”

视频画面被转到地下室门口。

咚——咚——咚——连续不断的敲击声响起。

“鼠人！”叶子皱紧眉头。

“在死之前，我要告诉你们真相！”中年人对着屏幕叫嚷，“我要把这段视频上传到公告栏，让你们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烂透了，全都是公司干的好事，公司折磨着所有人！我们如果想活下去，如果想真的活得体面、活得自由自在，就必须要把所有公司全都清理干净！这是唯一的出路，我是天才，所以你们不要听我怎么具体论证这个答案，你们只要知道我是对的就行了！”

徐炀看到视频还有2/3的内容，感觉没时间慢慢看完再去帮忙。

他看见视频的上传时间也就5分钟前，估计还有救下他们俩的机会。

与这中年人相比，旁边那个“幽灵”沉迷于手头的工作，完全没有理睬他的样子，好像也不在意他们俩将会被老鼠吃掉，

“是这样！”中年人继续大喊，“公司正在运行‘巨塔计划’，这是事实！不折不扣的事实！所有有关‘巨塔计划’的传言都是真的，他妈的‘巨塔计划’，嘿，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说这几个字……”

徐炀心头咯噔一跳。

“别理他。”徐炀猛地站起来，“把视频关掉。”

“他们正在被鼠人袭击耶，”法洛莎说，“而且你不是说很需要修理吗？”

巨塔计划。

徐炀在公司小学上学第一天就被老师告诫过数条准则。

——“亲爱的公司孩子们，‘巨塔计划’是绝对不存在的。”

“将来，你们一旦在生活中听到有人宣扬它或者谈论它，请立刻将其形貌、姓名、影像用一切手段记录下来，发送到公司联盟的特殊处置部门，随后在原地等待，部门人员将会在3分钟内抵达，对你们进行记忆清除工作。这种服务不会损害你们的健康，请放心使用。”

“务必要远离所有谈论‘巨塔计划’的人，永远不要与其达成任何接触。一旦接触，请将自己的形貌、姓名和影像，发送到公司联盟的特殊处置部门。”

“如果任何人声称‘巨塔计划’存在，他们即在撒谎，撒谎的人不值得相信。”

儿时受过的教育涌上心头，叫徐炀只想逃开屏幕上的这份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