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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七章 群星使者

这就是高维空间。

她跌入其间,无影无踪,门在她身后消失,钥匙也消失了,这是单向的门,法洛莎跌入最终的战斗。

法洛莎只觉得周身环绕着不合常理的重量,几乎要把她给压垮。

空间本身漆黑如夜,没有光源,视线所及之处只有朦胧一片,她现在也不能信任自己的视觉,一个像素点能看到多少?

周围时不时划过道道彩色光线,一瞬即逝,却在她的光感器官上留下灼人的印迹,她知道自己是对的,换任何人都承受不了。

这个空间不太像一个真实的地方,更像是巨大的意识之海,存在着过于古老和强大的意识,漫无边际,低维度的物理定律似乎在这里不再适用。

法洛莎在原先的星球上可以称神,可是在彼岸的群星使者看来也犹如虫蚁。

她摸索着移动,身体无法保持原型,最后融化在了这里。

字句破碎了。

这真是个“无影无相世界”,随意起个名字吧,就叫“空”。

法洛莎心想。

“空”。

群星使者诞生后,宇宙就没有能容纳它的地方,于是它就自己造了一个“空”。幽斯人无意中将它拉拢过来,导致群星使者能肆无忌惮地对万千世界和复数宇宙发起攻击,它天生就是高维存在,其他人不能前往它所在的“空”。

只有泡泡,一想到这,法洛莎就感到泡泡的伟大,她真了不起,居然真的用一扇门就把她带到这里了。

群星使者真的没发现法洛莎的入侵吗?还是或它很清楚自己目前面临的是什么?或者群星使者已阅毕时间,知道自己命中当有此劫,它本该毫不手软,但它知道时间呈线性流动,永不回头。

你可以归返,但归返无益。

进入“空”,法洛莎尝试适应。常理在这里并不适用,所以她得把自己当成一种残缺的高维生物。

她寻找“空”和常态低维度宇宙的链接点,当初幽斯人完成铰接,想招引群星使者作为自己文明对抗魔女文明的助手,没想到自己也被群星使者轻易灭亡。

这里充满秘密,法洛莎的神识能捕捉到无数隐秘,它变化得好快,时间、空间的复数维度共同交织出多个侧面。她见到许多遗落的知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就像法洛莎现在,她自己一旦进入“空”,也同时存在于多个之前没有想象和观测到的维度之上了。

低鸣不绝,法洛莎丢失了方向感,也没有之前在星球上时值得仰赖的地心引力。这里什么都有,却又毫无生气。

这并非矛盾,就好像一张白纸上蠕行的豆点,无法看到四周房间内光怪陆离的风景,法洛莎的认知能力太有限了,在她看来这个“空”世界中的所有东西都是无意义的。

低鸣不绝。法洛莎要找到铰接点,定位它,封住这个空间,就像把一个珠子弹飞,再也不让它出来骚扰世人一样。群星使者必须滚蛋,如果它再次降下投影式的攻击,或者人们习惯说的“天劫”,那么一切都将毁灭,世界将土崩瓦解。

黑红的色块在眼前闪过,浸透着像噩梦一样的画面,涵盖着宇宙的生灭。那是未来吗?还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法洛莎分辨不出到底有什么东西在这里有意义。过去、现在,都可能是真的。

要集中注意力,不能被这些影像迷惑。

法洛莎努力回忆,要靠她日积月累阅读的书籍和记录的资料才能找到铰接点的位置,可惜“空”既古老又陌生,难以理解。法洛莎努力让思维保持清醒,可理性在这里似乎也全然失效。一切都在消散和重构。

她的本能和神识告诉自己,有什么正在接近,但无论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片朦胧空无。

有什么在等待着法洛莎,想要吞噬她,吞噬一切。

她必须快点,快点找到铰接点,关上门,群星使者的“空”世界本来虚无缥缈,是因为贴近了低维度的诸多宇宙,故而才能让群星使者发起攻击,一旦将门关上,群星使者将被自己困住。

应该在这。

法洛莎认为她已经找到了铰接点,虽然她看不到,却知道它就在附近。

她开始在原地打转,触碰看不见的墙壁,试图找到一丝破绽。一切都在融解和重塑,包括铰接点本身。

如果二维生物围绕一个圆球的直径做圆周移动,它们会以为自己走的是平地。

动动脑子,法洛莎说。她忽然想到高维生物的真实本质。

首先,三维生物其实看不到二维生物。

三维生物的眼睛里,所有生物都有长、宽和高。

他们看不到没有“高度”的物体,就像在纸张上画一条线一样,之所以能看到,还是因为纸张上有微小的石墨颗粒,每个颗粒自己还是有那么0.001微米高度的。原子也有自己的尺寸,可以被丈量,可以被看到。

可是二维生物没有高度,无法被看见。故而,三维生物看不到二维。

四维生物的视野同理,它们的第四个维度就是“时间”本身。

所以群星使者它本人其实是躺在过去、现代和未来的,它是同时存在于整个时间轴上,非常“庞大”的一个东西。

在创世纪之初,人们只能看到群星使者的头,大概要过500亿年,人们才能看到它的身子,然后到世界毁灭、宇宙尽头,那才是群星使者的尾巴或者脚。

群星使者看不到“法洛莎”。

因为法洛莎这个可怜的三维生物,在“时间”这条维度上连一个点都不占。

时间本身有连续性,但法洛莎没有连续性。

每一秒,每一秒,每一秒。

法洛莎永远不能“停”在时间上,不能停下时间,只能不停随着时间推进而随波逐流,被推着走。

她在时间尺度上没有体积。

群星使者看不到在“时间”维度上没有宽度的东西。

就算法洛莎拼命地想要引起群星使者的注意力,它也找不到她。

比如,人感到刺痛,就低头去看自己哪里被咬了。

群星使者如果察觉到自己在某个时间点遭到入侵,那就要遍历自己漫长的生命。

它的“视野”要在浩瀚的时间中扫来扫去,很难锁定到法洛莎侵入的这几十秒。

宇宙的寿命是1400亿年,现在是宇宙的第138亿年,群星使者要不停地在漫长的时间轴里搜索及寻觅,找到这具体的一秒。

就像人类的眼光不停地在身体上扫来扫去,想要看到一粒细菌一样难。

我太小了……

所以这样也印证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法洛莎并没有在现在杀掉群星使者。

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它只要专注于自己临死前的那个时间就行了。

既然群星使者找不到自己,说明在自己做完破坏工作之后,群星使者还活了几百亿年。

不过,那就和他们人类文明没有关系了。法洛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割断“空”和人类世界的铰接点。

想通之后,法洛莎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

她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出这个空间的结构,回忆起那些经卷里关于高维空间的描述。

炎多、克里索斯那样的星神,盘渊、瑶棠公主那样的远古神秘者,五代女皇那样的魔女求道者,徐炀从登神机器上拆解下来的资料,还有他在虚无境从古老灵魂那里听到的信息……

无数的知识在法洛莎心底汇聚,足够形成一个大网,协助她认识这个高维空间。

所谓的铰接处,就是特异的连接点,与人世相通——她努力触及周围扭曲的时空,分析里面蕴涵的信息——每一道异响,每一丝波动,都可能指引她找到节点。

法洛莎屏气凝神,让自己的知觉融入环境之中,变成这个空间的一部分。

一种隐秘的直觉逐渐在她体内苏醒,这种感觉来自遥远的血统,甚至超越人类和历史。

星河魔女的遗产。法洛莎知道她们本是一体。

你一直在。

你到底是什么?你窥探着我们的生活吗?你分裂成了一万亿个不同的魔女,她们的数量多到可以灭绝一整个智慧种族。你控制着我们吗?还是说,我们分尸了你?

星河魔女:都是。

法洛莎:你还活着吗?

星河魔女:这不再重要了。

一种原生本能在法洛莎的感知里构筑出一个看不见的精密结构。她知道,节点就在那里,那就是她寻觅已久的铰接处。

莫测的声音、虚无的气味,以及某种奇特的引力,都在为她指引方向——

法洛莎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指尖触及一道无法言明的裂隙。

她凝视着眼前的裂隙,只觉一阵寒意蔓延全身。

看到了。

这个门户连接着大量不同的低维度宇宙,群星使者不过是一头怪物,却凭借自己高人一维的权能,肆意地对下方发起攻击挞伐。

门户如同一个巨大的伤口,割破了时空的边缘,将软弱无能的低维度宇宙门与群星使者连在一起。

这个伤口,法洛莎姑且叫做,世界之伤,存在已久,根据幽斯人的说法,至少50亿年了。其他低维度宇宙的智慧文明一定也曾与之抗争,并付出惨重的代价。

但群星使者不可战胜,它的入侵一定都是通过这个伤口开始的,它会通过这里进入人世,降下天劫,令世间陷入混乱与恐惧。

关上它。

法洛莎伸出手,引导造隙装置的能量光束,它们被负向释放,用来制造完全相反的力量——不是制造缝隙,而是关闭缝隙。

法洛莎艰难地在高维空间中移动,就像表湖匠。她必须封住门户,让群星使者从此与低维度宇宙隔绝。它能杀掉数不清的低维生物,就像一个拿着橡皮擦的人,可以擦掉二维世界的所有线条,怡然自乐。

她调度自己所有的魔力。

法洛莎知道,眼前的世界之伤不会轻易关闭——它背后的意识必定会竭力阻止。

你都做了什么?

法洛莎听到亘古怒兽的号叫。法洛莎不管不顾,继续引导造隙装置的力量,登神机器在这个过程中被点燃,绽放出无穷无尽的能源,为造隙装置功能。

她让世界之伤变小,每个动作,都让空间剧烈震动,从空无中响起愤怒嘶鸣,仿佛有什么正在疯狂挣扎。

你都做了什么?!

血红的光芒从里面汹涌涌出,几乎要将法洛莎吞噬——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急速流失,身体也因巨大的压力而崩溃。

痛!

要死了——

被橡皮擦给擦中了,法洛莎荒唐地想着,自己只是书页上晃动的尘沙,它看不到自己,但它可以擦掉自己。

霓裳斗篷护住她一丝性命,但她的神力却遭到贬损。她没有停下,群星使者已经来临,她知道停下就意味着失败,意味着末日到来,它会尾随法洛莎的航迹而来。

还剩一点。

法洛莎亲自跳进世界之伤,她的身体钻过去,爬回宇宙结构的另一侧。

回头看着几乎被自己关闭的门户,法洛莎意识到自己的魔力与神力双双消耗殆尽,同时身体也随之衰竭。

但裂隙还没有完全封闭,群星使者的愤恨仍在进一步膨胀,像一口巨大的黑洞,正准备吞噬所有。

造隙装置的力量到了极限,登神机器也已损坏,自己的力量消耗无踪,油尽灯枯,而门户还剩下一道未封的裂痕。

必须找个东西堵住门上最后的裂痕。

法洛莎看手上的弑神武器。

它发出阵阵铮鸣。

“吃个饱。”法洛莎割开自己的喉咙,握紧弑神武器,它贪食法洛莎身上的死气,变得更加强大。

血液滴落。

“再一次——令神哀恸吧!”法洛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力量全绽的弑神武器刺了进去!

用这把神器,堵住门户最后的缝隙!

弑神武器穿透门户,在入口上留下了最强大的封印——

下一刻,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从门内涌出,但很快又被弑神武器压制住,它就像一根毒刺贯穿了门户,作为最后的封门闭锁!

封!印!

群星使者被隔绝了!

法洛莎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粉碎,神之血完全沸腾,她站立不住,面色苍白如纸。

裂隙开始剧烈收缩,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就像利刃切割金属,弑神武器卡在中间,轰鸣不已。

你将被割伤,如果你——敢于触碰。法洛莎邪恶地想着,弑神武器一端朝着“空”之世界,它的锋芒释放出无穷无尽的煞气,群星使者错过了时机,只能背对利刃而立。

你只可看,而不得入。

入口已经关闭,恰如绝地天通。

从此,低维度的不可步入高维空间,高维度的也无法干涉低维世界,以此剑立约。

法洛莎搏胜了群星使者,但她的身体没有回到泡泡的宫殿,而是因重伤而凋落。

群星使者的攻击确实命中了她,而且只是一击就抹杀了她的身躯。

她死了。

法洛莎的意识漂流,周身是无边的黑暗,偶有星点闪烁,身处虚空之中,漂浮在浩渺的宇宙里。

死亡降临,体内的力量早已消耗干净,身体也被群星使者的投影攻击所毁,这一次恐怕无法再逃离死亡的阴影。

她对战斗习以为常,却也为之倦怠——如果死亡可以带来片刻的安息,那么她也并不畏惧。

她意图死亡,死亡却无法触及她。

因为法洛莎心底始终有深爱与思念,这种力量维系了她的精神在人间常驻。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张脸巨大无比,只有宇宙的尺度可以衡量,法洛莎在她那绝美的面庞上看到每个人的影子,她就像潘瑞尹、吉冈水色、101、102、浅梦……她就像法洛莎自己。

法洛莎:我终于见到你了,死亡的魔女果然都会回到你这里。

星河魔女:你做到了。

法洛莎:我不知道,我做得还算好吗?

星河魔女:这是我们最渴望的结果。你值得安息。来吧,来我身边,在我这里,你可以看到整个宇宙的魔女们,她们的生与死,她们的旅程,她们的成长,她们对自我意义的反复追索、考量,以及她们的梦。

法洛莎:不,放我回去。

星河魔女:回去?

法洛莎:是的。

星河魔女:因为有人在等你?

法洛莎:对,因为有人在等我。

星河魔女:那你就回去吧。

法洛莎:可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我被群星使者杀害,这就是我关上世界之伤的代价。

星河魔女:你不是会回复之律吗?

法洛莎:我已经死了,怎么对自己使用回复之律?

星河魔女:我来帮你,你在这个世界上还留有痕迹,我不会错过的。

星河魔女的残像对法洛莎使用回复之律,整个宇宙仿佛被浸泡在血流当中,回到了初生的状态,等待着新生命的诞生。

一瞬以后,一切又回归了正常。

如果还有值得思念的人,那就回去吧。

……

……

法洛莎醒来,发现徐炀正抱着她。

“我以为你消失了。”徐炀说。

本来下定决心去很远的地方,但是,一想到你在等我,我还是回来了。

法洛莎本想这么说。因为徐炀二十年前也是这么说的。

天啊,说那么多干什么。

法洛莎抱紧徐炀。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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