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孽
厉落马不停蹄地赶到玩具设计公司,这家公司规模不大,员工加上老板一共二十几人,但工作环境不错,从生活区、员工休息区的配件设施来看,公司对待员工很人性化。
老板接待民警很热情,一听说打听柴宇,也是十分着急:“小宇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来公司上班了,她跟了我许多年了,相当于是跟这家公司一起成长起来的元老,她工作勤勤恳恳,从不缺勤,在玩具设计这块也有自己的想法,她还自己单独开了个淘宝店销售我们的玩具,生意挺好的。但最近我看她连淘宝店都不上新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家公司的大部分员工都是女性,都对柴宇评价不错——
“小宇她虽然打扮得像个男孩子,但性格比较腼腆,我们逗她她总是会害羞,很多事情也不计较,虽然话少,但是挺喜欢和大家在一起的。”
“小宇是挺帅的那类女孩子,我们这里的小姑娘都喜欢和她做朋友。毕竟不爱计较又仗义,谁不喜欢呢?而且小宇她也不缺钱,人家自己开的淘宝店就很赚了,还在这里上班其实也是喜欢跟我们这些老同事在一起。”
厉落问:“柴宇就没有性格古怪反常的地方吗?”
“话少不算反常吧?”
“中性打扮不算反常吧?”
“女孩子练一身肌肉其实挺少见的,但我觉得应该尊重每个人的爱好吧?毕竟没有影响别人。”
“喜欢标本也不算古怪吧?”
“爱吃洋葱算吗?”
厉落惊讶地发现,这个公司里的人异常团结,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说柴宇一句坏话。而且更令她惊讶的是,在查看员工名单的时候,厉落发现方俊居然也曾在这个公司里任职。
厉落马上跟人在海外的方俊取得了联络,方俊上来就跟厉落打听麻薇薇的案子有没有破,虽然方俊已经结婚,但毕竟当年已经跟麻薇薇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看起来还是对她的死比较介怀的。
厉落问:“柴宇和麻薇薇认识吗?”
方俊那头沉默片刻,回答:“我以前公司里的同事关系都挺融洽的,经常在一起玩。我和麻薇薇谈恋爱的时候,我带她去参加过几次同事的聚会,她倒是跟我提起过,说她和柴宇是一个高中的。”
厉落问:“那她和柴宇交流过吗?或者私下见过面吗?”
方俊说:“我问过她,麻薇薇说他和柴宇上高中的时候不认识。也没必要过多接触。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点奇怪了,麻薇薇是个自来熟的人,她和我们公司的同事们吃过几次饭后,基本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她还主动加了这些同事的联络方式,有的还单独约出来一起吃饭,用她的说法就是,想和我同事们搞好关系。唯独麻薇薇对柴宇,就显得比对别人冷漠了,好像刻意和柴宇保持距离似的。我当时以为可能是因为柴宇比较像男孩子,所以麻薇薇不方便和她玩在一起。”
回局里的车上,季凛说:“柴宇在不久前就已经拿到了智利的绿卡,准备移民了。拿到绿卡的时间正是在杨湛的母亲死之前。”
“另外,”季凛补充道:“柴宇从房东家搬出去的当天,有监控拍到她一个人携带行李箱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在学院路下的车,之后失去行踪。她搬家的时间恰好是你给她打电话调查梁富之后。柴宇没有房产,一定还会租房子或者住宾馆,查查附近的酒店和租房信息,一定要尽快找到人!”
“是!”厉落想了想,又问:“如果柴宇真的是凶手,且拿到了绿卡,为什么不移民?如果她在支凤霞死了之后就出国,我们想抓她就难了!”
“大概是……”季凛沉默片刻,眼色微沉,缓缓吐出四个字:
“余孽未了。”
他疲倦的双眼望向车窗外,暴雨将至,黑云翻墨,雷声滚滚,看这势头,不下它个拔山决河,不会善罢甘休。
233
千座高楼耸立在烟云之中。
国贸大厦,信诚旺达的那一层,灯光通明。
外面暴风雨的恶意,颜昭丝毫也感受不到。她埋头于案卷里,手上转着笔,桌面加湿器喷出湿雾。
一个陌生号码来电,她戴上耳机接听,手上继续处理着工作。
“学姐,是我。”
“小宇?你手机不是丢了吗?”
“我在你们律所楼下,借别人手机给你打的,你下来一趟。”
颜昭抬腕看下表,已经五点钟了,她从办公位上起来,往出走:“你来我们律所做什么?”
“给你送伞,早上你说今天要加班,所以带了点饭给你。”
颜昭下了电梯,看见柴宇穿着黑色雨衣,手里提着一个袋子。
颜昭有点懵,但还是委婉地说:“我有点受宠若惊,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我晚上加班在律所叫外卖就……”
她话说到一半,就接收到了柴宇受伤的目光,高中时柴秀秀就那样看人,自卑、怯懦、敏感,颜昭再客气下去,恐怕真的会伤到她。
原来她还是那个受气包,一直没变。
“一起吃个饭行吗?”柴宇举了举手里的袋子。
这个请求有点唐突,颜昭怔了怔,忽然想起今早交电费时柴宇咕哝了一句“房租不要我的、电费也不让我交,我不想贪你便宜。”
而颜昭则说:“都是朋友,不必计较那么多。”
可能柴宇想表达感谢,但又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所以才来给她送伞送饭。
颜昭只好同意了她的请求,二人一同去休息室用餐。
两人同食一盒饭,都没怎么说话,柴宇把洋葱挑到自己碗里默默吃掉。这顿饭吃得很快,柴宇收拾饭盒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手忙脚乱的,竟把剩菜不小心扣到了颜昭的衣服上。
“对不起!”柴宇竟然立刻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套衣服:“我从家里给你带了一套衣服来,你换上吧!”
颜昭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你故意的啊?连换的衣服都给我准备好了!”
柴宇一愣:“我……”
“开玩笑。”颜昭拍了拍他的肩。
柴宇的表情极其不自然,但她平时也是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所以此刻也就不显得多古怪:“早上就在下雨,我是怕你淋湿,所以就给你带了一套。”
“嗯,没关系,看把你紧张的。”颜昭轻松一笑,化解了尴尬。
“那学姐,你换下来的衣服给我,我帮你拿回家。”
“谢了。”
颜昭拿着新衣服走进洗手间,柴宇望着她的背影,眼角不可抑制地抽搐起来。
234
国贸门口,车流拥堵,大雨将至,人们行色惶惶,鸣笛声此起彼伏。
赵斗蹲在角落里抽着烟,脚下的两个空泡面桶里倒歪斜。他头发蓬乱,眼底乌青,抬头看一眼这黑压压的老天,觑起杀人的眼,狠狠啐了一口。
大厦里走出一个高个子长发女人,她戴着口罩,伞面挡住了半张脸,但那身衣服让赵斗立刻掐了烟,站了起来。
不远处的一辆私家车里,一个蓄胡子的胖子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颜小姐下班了。”
白烬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赵斗呢?”
“赵斗从早上开始就跟着颜小姐,现在又打了一辆车跟上去了。”
“你一个人能搞定他吧?”
保镖戴上墨镜,紧跟赵斗的车。
“不在话下,老板,我会保护好颜小姐的。”
“嗯,记住,不要惊动警察。”
“为什么?”
“按我说的做。”
“是。”
保镖把车开到了颜昭家小区的门口,他下了车,撑起一把伞,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小区里下班的人很多,都撑着伞,只有赵斗浑身湿透,可他似乎完全不在乎。一阵狂风袭来,保镖又加了一只手的力气在伞把上,这才稳住了被大风吹歪的伞,赵斗的破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头发也全偏飞到一侧去了。而走在最前面的颜昭却单手持伞毫不动摇。
三人进了楼里,都低着头,颜昭进了电梯,赵斗湿淋淋的,没有跟进去,而是飞快地打开楼梯间的门,跑了上去。
颜昭家的楼层低,以赵斗的速度,比颜昭的电梯还要快,正好在她家的门口将她堵个正着。
保镖猜测着他的计划,也跟着上了楼梯。
雨声太大,覆盖了天地万物的声音。
赵斗到了颜昭家的楼层才发现,电梯才到三楼,他屏息而待,掏出短刀,准备颜昭从电梯里一出来就挟持住她,可电梯压根没在这层楼停,而是径直往上。
楼层数不断攀升,赵斗的瞳孔随着数字的跳转而变幻,紧张和焦躁搅得他的双眼浑浊不堪。
28……29……30……赵斗的眼神迷茫一瞬,而后陡然变得凶戾!
她居然上了楼顶!
他发狂似的按着电梯按钮,电梯从30楼一路下降,打开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
赵斗的情绪彻底错乱!他瞬间狂喜又狂怒,冲进电梯里对着30层的按键猛戳!!但他没有住户的电梯卡,上不去。赵斗心一横,又从电梯里跑出来,踹开楼梯间的门迫不及待地往顶楼爬!
保镖掏出一根甩棍,暗中跟了上去。
235
保镖爬到十五楼时,发福的身材开始不听使唤,他虚喘着,脑门上的虚汗让他感慨自己的体力大不如前。本想喘口气,但转念一想,颜小姐正处于危险之中,老板又不允许报警,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
头顶已经没有了赵斗的声音,保镖咬紧牙关,三步并作两步,一口作气加快了速度,终于在几分钟后到达了顶楼。
顶楼的上方还有一层楼梯,直通天台,楼梯上有带着水渍的脚印,保镖寻着脚印爬上去,一推开天台的门,狂风暴雨立刻灌了进来!
“噼啪噼啪……”
保镖被这瓢泼大雨吹得睁不开眼,他赶紧用胳膊挡住眼睛,耳边除了风雨声,竟然听到一种奇怪的金属撞击声。
“噼啪噼啪……”
保镖循声抬头,只见天台入口的门框上方,高悬着一个滑轮器,这滑轮器一看就是用来向上提拉拖拽重物用的,此刻绳索已不见,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滑轮器撞击着门框。
保镖心头一惊,赶紧冲出去!天台的风奇大,黑云仿佛就要压到头顶,保镖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只见颜小姐浑身湿淋淋地背对着他,头上的长发竟然不见了!
保镖想赶紧冲上去,可刚走出几步,他陡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一个废旧的浴缸,浴缸里盛满肮脏的雨水,浴缸外沿搭着两条腿,看鞋子像是赵斗的,长长的绳子延伸在地面上,栽进浴缸里的人已经不动了,头和身子都在污水里。
保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正在这时,颜小姐走到浴缸前,突然把手伸了下去,她的胳膊在那人头的位置抓来抓去,掏来掏去,污水从浴缸里溢出来,溅得她浑身污泥。
保镖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脚下却像是被鬼抓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她掏了半天,最后愤怒地一拳凿向水面,伸手把人揪了起来!保镖看着那张又白又紫的脸,喉咙里发出一声惊呼!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可能是她太过专注,一心只想把赵斗从水里捞出来,只见颜小姐力气奇大,发了狠力终于将人拖拽出来,赵斗一动不动,像个充了水的塑料袋,被她“啪”地甩在地上!
保镖这才看清,赵斗的脖子上勒着一圈绳子,他死了!
颜小姐蹲下去,背对着他,突然拿出一把刀,在赵斗的脸上做着一些小幅度的动作,很快,保镖脚下的雨水送来了被冲淡的血……
“颜小姐……”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但对方的动作却停住了。
她缓缓回头,保镖双腿发软,那短发之下是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脸孔,她的眼神布满惊悚,嘴上却裂开了一个骇人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