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战地日记
艾楚盛的面前摆着厚厚的几叠卷宗,从昨天早晨勘察完现场到今天晚上,他一直在村里和周边走访调查,翻阅那个村里发生过的同类型的死亡事件,想找出他们的共通点,但和上次金阿婆去世的时候一样,结局只是意外或者正常病逝,没有找到有价值的其他线索。
“难道真的只是意外和巧合吗?我不信......” 艾楚盛望着在黑板上画出来的线索图,回想着先前每个死者的死因和当时场景,冥思苦想。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还没等他说“进来。”,门就“砰”的一声被打开,搭档哥丁伦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啊,累死我了,我现在,又渴又饿,水,给我喝水……”哥丁伦半躺在椅子上,两腿直直的蹬在地上,两手摊开,画了个“大”字,等着搭档的投喂。
艾楚盛翻了个白眼,丢过去一瓶水,一包芒果干,看到搭档狼吞虎咽中,他热烈的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无比期待的看着他的搭档:
“快说说,有什么发现?”
两个人已经合作了八年,哥丁伦是一个看似“毫不正经”,但是查起案来总能从不同视角看到事情另一面的厉害角色,每次他们遇到棘手的案子,陷入死胡同的时候,艾楚盛就会让哥丁伦不受干扰的单独走一趟,然后两个人一起分析案情,时常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什么发现也没有!” 哥丁伦把吃的喝的一股脑塞进嘴里,嘴里含糊不清的喊道:
“嗷……”艾楚盛狠狠的踢了他一脚:
“你小子又逗我玩儿是吧,快说,以你的18k金珍珠镶满钻狗眼,又看到我们普通人类没看到的什么东西了?”
哥丁伦收起他像火柴棍一般的大长腿,猛地惯了一口水,把嘴里剩余的食物残渣一起倒进胃里,慢慢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故作神秘的在艾楚盛耳边低语:
“今天拜佛日,我转了一圈,都没遇到几个人……”他露出狡邪的微笑,让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变成了秋刀鱼一般狭长的细缝,那双眸子里闪着亮亮的光,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艾楚盛急速的站起身,一个擒拿手把他掀翻在地:
“又想挨一顿揍才肯说是吧。”
哥丁伦又笑了,这次他没有束手就擒,反而趁着艾楚盛不注意,脚使劲一踢,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然后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艾楚盛,发出一种异常作妖的怪音:
“来,打服我......”
外面路过的人只听到艾楚盛的办公室里传来呯呯嘭嘭的声音,都见惯不怪的飘过:
“一定是哥丁伦又发现什么惊天大线索了,在那儿邀功呢。”
一阵武装带从身上快速抽出卸下,身体撞到什么地方,某些细碎的东西和某个重的东西从某个高处悉数滚落拍在地上的声音传来:
咻!澎!哒哒哒!轰!
“要多少年这两个人才能长大啊,又不知道要耗费我们的助手机器人多少的电才能给他们收拾干净!”
“动静越大,发现的东西越有价值!”
“我们还是麻利点去干活吧,不然下次我们的考核结果又会很难看的......”
屋内,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并排坐在那几张可怜的歪来倒去的桌椅前,书架上的书和各式小摆件散落一地,一个茶杯在地上叮叮当当的滚来滚去:
“这下筋骨松的差不多了吧,可以告诉我了吗?”艾楚盛龇牙咧嘴的捂着左手臂,斜眼瞪着他的好搭档。
哥丁伦满意的欣赏着对方因为疼痛面目狰狞的表情,笑得人畜无害:
“如果说一个看起来冷冰冰硬邦邦的杀手,其实私底下背着人做了很多善事,是不是让人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
“你发现什么啦?”艾楚盛如同变脸一般露出满是希冀的微笑,紧紧的凑了过去。
哥丁伦拖过背包,从里面翻出来一本手掌大小,封面印着卡通图案的粉红色小本子,轻轻的交到艾楚盛手里:
“轻点啊,我答应这个本子的主人要好好保护的,看完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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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她。”
“某个青春叛逆期少女写的心情日记?” 艾楚盛有点嫌弃的看着这本子上乳臭未干的卡通图案和死亡芭比粉,又急不可耐的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废话那么多,你看看内容先嘛。”
渐渐的,艾楚盛的眼睛越瞪越大:
“西拓昂的战地日记?那年不是全烧了吗?你这是哪儿找到的?”然后他摇摇头:
“但看这字迹和这本子这色,绝不可能是他的啊。”
“是他资助过的一个小女孩,在他的日记本上抄的。那孩子遇到他的时候还不怎么认字,照着描的,你看看最后那一篇的内容,发现什么没有?”哥丁伦抄着手,努努嘴,示意他的搭档往后看。
“啊,写给他父亲的信,这个之前有看到过,媒体不是当年还直播报道的吗,把他塑造成一个为了国家不顾自己生死的大英雄,这内容和当时看到的,隐去了关键的一篇......”艾楚盛仔细阅读完,惊讶的说道。
“嗯,当年是直播报道这封信交到他父亲手里然后由他打开,再交给媒体向公众展示的,如果两封信出入这么大的话,足以说明,那个人根本就没病......”
“有你的啊,怎么发现的?”
“还记得那几个人身上都戴着一件种色极好的翡翠饰品吗,就是这个。”哥丁伦掏出一个镶嵌着硕大满色玻璃种帝王绿的戒指,在艾楚盛面前得意的笑......
那道绿光在这幽幽时空中翻转折叠,瞬间把这世间的光影带回到那个充满硝烟的战场。
一粒椭圆形的莹润着独特光芒的翡翠蛋面被一双手细细的摩挲着。少年那双疲惫又布满血丝的双眼静静的盯着它,眼神渐渐从刚那一片猩热的杀戮中回转下来,刚才,他又送了几个人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的狙击名单中又增添了几个鲜红的名字,看着目标物随着枪响在计算的时间内倒下,是一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那一张张铅灰色的,流着猩红血液的脸,凌乱有序的列在他的赫赫战功上,成就了他金牌狙击手的名号,铸成了头上死神般阴邪晦暗的黑色光环,成就他一步步走上荣誉的金字塔塔尖。
他像一个看着众多朝臣在脚下膜拜的国王,他们听到自己的名字早已闻风丧胆,因为有了自己的存在,敌军变得小心翼翼,不敢随意在空旷的地方走动。因为他的存在,敌军会异常认真的修建军事防御体系,作战指挥官一遍又一遍的翻看地图,推想自己可能埋伏的地方,敌军高额悬赏想要捉拿他,无人机在这片密林兜来转去,敌军开始变得小心谨慎不敢轻易挑动战事,皆是因为有他的存在。
他像一阵龙卷风,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什么掩体,壕沟,壁垒,都只是弱不禁风的摆设罢了,像涨潮时席卷到沙滩上的巨浪,潇洒的来去,只留下一片被瞬间抹平的沙滩,告诉人们,他来过。
难道这一切不值得骄傲和开心吗?
战场上的杀戮,是记在军功章上的令人自豪的荣耀啊!
四年了,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名“老兵”,从最开始的恐惧逃避到成为一名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金牌狙击手,最让他害怕的不是战场上的狼烟,不是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不是丛林中的蚊虫毒蛇,也不是有一天会暴露位置流血牺牲,而是无数个夜晚的梦魇和那些恶狠狠的在脑海里闪回的血腥画面。
他时常会冒出一些念头,他们真的该死吗,如果他们还活着,会对战事或者这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不知道那些倒在自己枪口下的敌军家属收到阵亡通知书的时候是怎样痛苦的光景?除了无尽的伤心绝望,会悉数把怨气丢给亲手结束了他们性命的人的身上吗?
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战友们鼾声四起,只剩下他在黑夜中无声的凝视,许多画面像碎片一般朝他席卷而来,他不断的和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话,战斗,和解,才能勉强入睡。就算在睡梦中,那些画面也依旧会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他的睡梦中。
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歇,他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最害怕的黑夜过去,就在烈日当空的白天,他的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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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也慢慢的被这些声音,味道和画面填满,直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能敏锐的闻到火药的味道,哪怕只是街上的人们在放鞭炮而已,那味道能顷刻把他带回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他能精准的捕捉到血腥气的味道,哪怕只是路边饮食店在店面的后厨杀鸡宰羊,那一张张凝视这世间的不舍的脸会把他拉回扳机扣响的那一刹,甚至看到和死者年纪身形相仿的路人,也会被他认成是前来索命的厉鬼……
只有手里的这把小刀能把他从那种反复纠缠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那镶嵌在小刀上的玻璃种帝王绿翡翠蛋面,色泽是那么的浓郁深邃,美得像春天的一汪碧池里抽出的嫩芽,那质地是那么的细腻,像豆蔻少女夏夜里织就的锦缎,那盈盈的绿色华彩像黑丝绒般的星空下投射过来的朗朗星光,暗夜的静谧让那只绿色的眼睛美得惊心动魄。他一次次的和那只绿色眼睛交流对望,是她一次次的抚平了自己内心的伤痕,那是参军临走前,父亲送给自己的他脑海里无比清晰的浮现出老父亲把它交到自己手里的画面。
父亲坚信这颗充满灵气的翡翠蛋面会给自己的儿子带来平安和好运气。
那是一把工艺异常古朴精美的小弯刀,刀柄上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满色的椭圆形绿色翡翠。这颗翡翠异常的通透美艳,散发着幽幽的荧光,只需要一点点的光线,它都能迎着光闪耀,展示出它傲立于世的美艳身姿,那色泽盈满整个蛋面,却又异常的灵动,端详它越久,越能窥探到它光影流动的瑰丽模样,仿佛如泣如诉它亿万年来成矿的艰辛和不易,隐埋于幽暗地底的不甘和被切割打磨的隐忍。
全神贯注的潜伏,在密林中穿梭,计算,瞄准,射击,他的心神好像早已脱离了自己的躯壳,他疲惫的眨了眨眼睛,上下眼皮轻轻的合在一起,他半躺在一个山坡下,激战之后,他都会这样握着手里的小弯刀,寻找片刻的宁静,短暂休息。
只有细细抚摸这把小刀的时候,才能尽快的填补他内心的缺失。如他在修行的寺庙里获得的那片祥和安宁,他坚信,他们能获得胜利,结束战争,回到他们原本的生活中去,回到那宁静美好的时光中去……
而达到那个幸福的彼岸是需要敌军的那些肉身和鲜血来铺垫的。
是那些人阻碍了和平之路,那些人该死!
每当他端起枪,那些杂念会瞬间被抛弃,他像一个按着程序行进的机器人一般,继续履行着军人的职责。
他本有着铁一般刚强的意志力,直到那一天,他的子弹射中了那些为了躲避战乱拼命奔跑的平民……
他第一次失手,其实他并非没有完成任务,只是那场面太过混乱,无论他怎么计算,也没法计算队伍的推搡把那年轻姑娘推进了他的瞄准镜里……
前几分钟还在对着镜子涂抹黄香楝汁的笑靥如花的小姑娘此刻倒在地上,血迹在她脸上画出诡异的线条,周围的人惊慌散去,只剩下静静的躺在地上的她,睁着双眼,望着自己所在的方向……
他的双眸惊慌的从那瞭望镜里收回,他终于又找寻到了一些回忆,看到了之前不曾了解的一些事情的真相,可是,每次知道的真相都会把他往深渊里更推进一步,让他的心神变得更加的游离。
震惊,绝望,愤怒,不甘……
只有莹润在心底的那道绿光,能带他出走泥潭。只有那抹绿光才让他从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狙击手重新变回“人”的模样。
这大概是这面目狰狞的世界给他的唯一的温柔了吧。
艾楚盛和哥丁伦一整天都在外面寻找线索,到天黑都还没回警局,早上两个人打斗过的办公室还是一片狼藉,墙上的电子日历显示屏闪耀着光,很快就要跳到新的一天,风徐徐吹来,把桌面上的笔记本翻得哗啦啦响。
墙上的日期显示着新的一天到来了:2039年11月13日,00:01分。
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字清晰的写着:今天是2021年11月12日,他去世整整一个月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