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法师病重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树上的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嘶鸣着。小六月已经能到处乱跑了,德成现在下班第一件事便是赶回家给她做饭。院里的邻居见了,都夸他是个好爸爸,德成听了,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这天玉梅下班,德成接过她背上的孩子,觉得她神情有些不对,便问道:“怎么?身体不舒服。”
玉梅摇摇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先去洗洗手,准备开饭咯。”德成一把抱住六月,把她举得高高的,六月开心地“咯咯”笑个不停。
“行了,吃饭前别让她笑得太厉害。”玉梅一边洗手一边制止德成。
“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去新南门看看我姐和法师吧,上次听她说青莲师傅病得很厉害。”
“好啊,正好带六月去和张小花玩。”德成抱着孩子走进屋。
饭菜很简单,只是多给六月蒸了一个鸡蛋羹。德成看着六月吃得香甜,叹了口气:“最近上头整治得厉害,街面上都看不到农民进城用鸡蛋换粮票的。这几个蛋吃完后,得想办法再给六月换点鸡蛋。”
“要不去我们那边试试,我们厂子周围的农民倒是经常提着鸡蛋跟我们食堂换些粮油布票什么的。”玉梅放下碗对德成说。
“对啊,你们厂在郊区,周围住的都是农民。我们厂在市区,农民可不敢进城来换东西,一不小心被纠察队逮住了,东西可是一律没收的。明天你就去食堂问问是怎么换的,多少粮票换一斤鸡蛋?”
“嗯,一会儿我看看我们还剩多少粮票,留够这个月买粮的,剩下的都换成鸡蛋。”
吃完饭,德成照例泡了一杯茶,坐在灯下看报纸。六月出门找笑笑玩去了。
“玉梅,厂里这两天是不是活儿有点多?下午看你回家很疲惫的样子。”德成放下手里的报纸问道。
”唉,要只是活儿多也还好,我这是心累。“玉梅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了?”德成有些好奇,玉梅一贯心大,这些年除了孩子这块心病外,也没见她为什么事烦心过。
“陈厂长现在靠边站,不管事儿了。厂委员会新来了一位领导,也不懂业务,一天到晚就知道组织大家学习。厂里整天就生产些饭盒、勺子和纪念章。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以前辛辛苦苦学的技术都荒废了。”
德成沉默了一会儿:“一样的,我们厂的赵新民厂长不一样的被搞了下去,整天让他交代问题。厂里的工人都热衷于开会,反正不用干活也能领工资,谁不乐意呀。”
德成突然想起一件事,悄声对玉梅说:“前两天我去找三哥,他人不在。我问了下他邻居,你猜怎么着?他邻居说他被停职弄到干部学校学习去了。”
“去学习不是件挺好的事吗?”玉梅不解地问道。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明天去姐姐家要不要带点什么去?”
“带什么好呢?家里也没什么好带的。要不明天路上给小花买点点心带去吧。”
“也好。”德成答应一声,继续埋头看他的报纸。
第二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早起还算清凉。玉梅给六月换了件碎花连衣裙,脚上穿了一双漂亮的塑料凉鞋。六月高兴地跑到院子里去找笑笑,跟笑笑说自己要去姑妈家找姐姐玩。
德成推着自行车往院门口走,小封正在屋檐下漱口。见了德成,他吐掉嘴里的漱口水问道:“哥,这一大早的你要去哪里?”
“青莲师傅病了,我和你大嫂去看看。”
“要不你等我一下,我也去看看法师。”
德成看了一眼小封家,摇摇头:“你们昨晚又回她娘家了?这会儿还没起起床吧?算了,我先去看看情况,改天再约你一起去吧。”
小封尴尬地一笑,说道:“也好,那你先去吧,路上小心一点。”德成答应一声,叫上玉梅和孩子出了门。
小封拿着漱口杯回到屋里,对还躺在床上的徐秀娥抱怨道:“你们家就好这一口,一天不喝酒就过不得,我看早晚得死在这酒上。”
徐秀娥躺在床上,头晕晕的,听了小封这话,气得拿起枕头朝小封扔了过去,开口骂道:“昨晚在酒桌上你怎么不说,这会儿在家里冲我发什么脾气。”
小封让过枕头,不想大清早的就跟她吵架,转身出去站在屋檐下,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便回屋推了自行车要出门。
“大清早的你这又是去哪儿?”徐秀娥歪在床上问道。
“我不想和你吵架,出去逛逛总行了吧。”小封也不理她,径直出门上车追德成他们去了。
小封心里不痛快,车子蹬得飞快,一路却都没有发现德成他们的踪影。不多一会儿,小封就到了小南海。小南海这阵子大门紧闭,看样子有段时间没打开过了,大门口的石阶上都长青苔了。
小封转到后门,使劲儿拍了拍门。等了好一会儿,门才缓缓打开。妙心看了眼门外,觉得眼前这个人好眼熟,可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究竟是谁?
“你是?”妙心有些迟疑地问道。
“师傅,我是德成的弟弟,上次帮着玉梅姐一起接青莲法师出院的就是我。”
“哦,我想起了,你就是小封对吧?快进来。”
妙心让小封进了门,小封问道:“我哥他们来了吗?”
“你哥他们要来吗?我不知道,玉梅上次走的时候没说这周要来呀。”
“今天上午,我看着我哥和嫂子带着六月一起出门的,我晚了一步,紧赶慢赶地追来。嘿,结果他们都还没到。”小封把车停在后院中,张小花站在屋檐下怯生生地看着他。
妙心招招手,“过来,叫叔叔。”
小封蹲下身,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姑娘,笑着问道:“你叫张小花是不是?”
张小花点点头:“嗯,叔叔,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你小姑父的弟弟,当然知道啦。”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在家照顾你老婆吗?一会儿她看不见你,又该生气了。”小封身后传来德成的声音。小封回头一看,德成和玉梅抱着孩子推着车走进门来。
“我在家呆着无聊,就骑着车追你们来了。我一直骑到新南门都没瞧见你们的影子,结果你们还在我后面呀。”
“我们在东大街的商店买了点点心,车停在路边,估计你没看见。”德成把车挨着小封的车停好。
“小姑好,小姑父好。”张小花乖巧地挨个问好。
“姐姐!”六月挣扎着要下地跟张小花一起玩儿。玉梅把她轻轻放到地上:“跟姐姐一块玩去吧,小花,看着点妹妹。”张小花点头答应了,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去院中的大树下看蚂蚁去了。
“姐,我们去看看青莲师傅,她现在怎么样了?”
妙心摇摇头,“医生说等不了几天了,她在医院闹着要回来。我想她是不愿在医院干耗着,就把她接了回来,这会儿正在禅房休息呢,你们去看看她吧。”
玉梅和德成兄弟俩一起进了青莲法师的禅房。虽然这几年法师一直在病中,可玉梅这次见到她还是大吃一惊。宽大的布袍下是青莲法师骨瘦如柴的身躯,深陷的眼窝,消瘦的面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法师......”玉梅一见面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法师听到哭声,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却依然那么清澈。
“玉梅,你来了。”法师轻声说道。
“法师,你怎么病成这样,你该在医院好好治病的。”玉梅哭着说道。
“别哭了,傻孩子,我这不是病,是人生大限将至。我将从这尘世解脱,往生净土。这是好事,你们应该为我高兴才是。”青莲法师微笑着说道。
法师和他们说了一会话,精力有些不济,闭上眼渐渐睡过去了。玉梅他们轻手轻脚地退出禅房,把门轻轻掩上,生怕惊扰到法师。
今天是阴天,没有大太阳晒着,只是这会儿有些闷热。妙心搬了张桌子到院子里,又沏了一壶茶,几个人就坐在院中的树下说话。
“我从小就跟着师傅习武,这一晃都二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师傅现在就要离我而去呢,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妙心端着茶杯感慨道。
“小时候我经常跟着父亲去庙里,那时候师傅又年轻,身体又好,如今老了身体怎么如此不济。”玉梅想起小时候的情形,也是唏嘘不已。
“你也知道是你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你也是当妈的人了,师傅能不老吗?”德成插嘴道。
“医生说这是师傅年轻时不注意保养,生病时留下了病根儿。加上出家人常年吃素,营养跟不上,所以老了身体才会如此的差。也怪我没本事,师傅一大把年纪了,还跟着我吃苦。”妙心有些自责地低下头。
“姐,这也你怪不着你,前几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法师跟着你,起码有吃有穿的,你尽力了,就别自责了。”德成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
“是啊,姐,你做的够多了。一个人,既要照顾老的还要照顾小的,也真够难为你的。”玉梅拉着妙心的手安慰她。
“对了,姐,你们这边有没有学生上门来闹什么破四旧。”德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低声问妙心。
“目前倒还没有人来,我们这小南海已经闭门很久了。这几年庵既没有师傅,也没有香客,只是偶尔有些相熟的人,初一十五私下来拜拜菩萨,也都是从后门悄悄进出的。除了老街坊,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有小南海这个名号了。”
“那就好,不过,姐,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如果真要有人来了,你可千万别拦着他们,让他们闹好了。你最好带着小花去孟奶奶家避一避,安全最重要,其他的都是身外物,毁了就毁了吧。”
妙心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答应。
“姐,你一定记住!人命关天,千万别出事了。”德成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德成和玉梅就准备告辞要走,妙心留他们吃了午饭再走,几个人觉得妙心还要照顾师傅,不好意思再打搅她了,就都推辞了。
玉梅准备带着六月出门,六月和小花玩得正开心,还有些不愿意走。被玉梅一把抱在怀里,六月的小嘴一撇,就要哭出声来。玉梅瞪了她一眼,把六月的哭声瞪了回去,她只好委屈地跟妙心和张小花挥手再见。
几个人骑着车回家,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心里都沉甸甸的。既是担心青莲法师的病情,也是担心小南海接下来的命运和妙心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