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劝子莫挨愁

青梅酒，那是她们小时候最喜欢饮用的一种果酒，很有些滋味，却并不上头，又有生津止渴的功效，因此很受东黎这边行军之人的欢迎。

当年祁筠遥被敌方围困，带出去的一队轻骑都被魔族埋在了风沙里，三千人只回来了三百不到的数量，其中没有祁筠遥。

风沙凶险，所有人都道她凶多吉少，无人肯冒险去救一个很可能早已死在了沙坑里的人，只有玉生烟，唯独只有一个玉生烟。

她不信她已经死了，千金之躯冒着漫天的风沙，只带着个二十人的敢死小队就敢往那随时都会再次塌陷的沙地中冲。

苍天不负，竟然真的就让她在黄沙中找到了只剩一口气的祁筠遥。

祁筠遥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人身上淡淡的一缕混合着血腥气的栀子花香，以及那在濒死之时，润湿了她干裂嘴唇的一抔青梅酒。

从那天起，祁筠遥就发过誓，她这条命以后就是玉生烟的，为她做什么都可以，虽死无怨。

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玉生烟该忘了，可没想到，对方却一直记得。

“怎么会忘呢？”

玉生烟轻声呢喃着，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和祁筠遥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话。

“筠遥，孤身边只有你一个人了……”

夜风将她的声音吹散得有些模糊，祁筠遥依稀间似乎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却并不敢肯定。

“陛下……？您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孤乏了，你先回吧。”

然而玉生烟却并不不肯再说一次方才那句话，流露出的片刻的软弱，顷刻之间又被属于女皇的那份孤高强硬所取代。

“记得孤交代你做的事情，五个月之内，你必须要拿到和离书，带她回来。”

“臣领旨……只是陛下，臣还有一个问题要请示。”

“讲。”

祁筠遥看着玉生烟的背影，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道。

“若是长公主……不肯与那男子和离，或是不肯回东黎呢？她到底是金枝玉叶，臣不敢冒犯，若是出现此等情况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

对于此事，祁筠遥心中还是有些不解的。

玉生烟想要沐夜璃回来她可以理解，毕竟对方是玉华年的亲生骨肉，也是她最后的血脉，流落在外本就一直是玉生烟的一块心病。

对方在西凉那边若是过得好便也罢了，但听玉生烟的口风，她这些年似乎是过得并不痛快。

这样的情况下，她想将外甥女接回自己身边养着，倒也是无可厚非的。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沐夜璃她是东黎皇室嫡系这一支的最后一位皇女。

玉华年已死，玉生烟失去了诞育子嗣的能力，如今虽然是已经将玉轻尘过继到了这一脉，但旁支终归是旁支，比不得嫡系尊贵。

虽然玉生烟说了，没有让沐夜璃回来继承大统的意思，但祁筠遥多少也能猜到这位女皇陛下的部分打算，无非就是不想让嫡系这一脉就此断绝罢了。

沐夜璃是个女孩子，终究是要成婚生子的，多半也不可能只生一个，到时候她来了东黎，在玉生烟身边锦衣玉食地好好养着，生了孩子后，便可以与之商量让其中一个改“玉”姓，入玉氏宗祠。

这般既是保住了嫡系这一脉的传承，又没有触犯到那些老东西的利益，更没有动摇未来储君的地位，不至于让其心生嫌隙，可以说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

唯一的变数就出在沐夜璃身上，比如她不同意让自己的孩子姓玉。

然而，且不说玉生烟明里暗里为她们母女做了这么多事，沐夜璃应当还她这个人情，单就这件事本身来说，沐夜璃也不至于拒绝这么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只是改个姓氏而已，其他没有任何影响，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却可以享一辈子的富贵尊荣。

但凡是个脑子没进水的，都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让祁筠遥感到不解的，是为什么玉生烟给出的要求中，会有一条“拿到和离书”。

沐夜璃现在已经嫁人了，对方虽然是个西凉的王爷，却是个懦弱无能的平庸之辈，即便是他可能对未来的子嗣姓“玉”而抵触，此人说话的分量应当也不足以影响大局才对。

更何况他们西凉热男人都看不起女子，她们东黎却相反，只是让一个他并不重视的女儿改姓就能皆大欢喜的事情，那个王爷也不至于过于反对才是。

至于来东黎定居这件事么……只要她想办这件事，就算对方是个王爷，也不是什么难题。

左右是个闲散王爷，在西凉和在东黎，于他本人的区别并不大，只消好好劝解，这件事完全可以以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来收尾，并非一定要沐夜璃与之和离。

祁筠遥不太明白的点就在这里，她想不通为什么玉生烟非要那纸和离书不可。

也许是怕麻烦？

“陛下，臣以为，此事要成，并非只有长公主和离一法可解，其间还有别的办法可以商榷……”

然而，出乎祁筠遥意料的是，玉生烟在让沐夜璃和她现任夫婿和离，以及带她回东黎这两件事上，在乎的程度竟然与她所想的完全相反。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必须让他们和离，若她不肯，略使小计也无妨。”

玉生烟顿了顿，淡淡道。

“至于你说她要是不愿回东黎……不回来便罢了，由她去，只要她平安，其他的事情孤都无意干涉。”

竟然是无所谓沐夜璃回不回东黎，而是非要让她和离？

祁筠遥心中微微一跳，惊觉此事反常。

难道她都想错了？玉生烟难道从来就没有打算让沐夜璃回归东黎，也不在乎嫡系这一脉是否延续，她想要的只是让她和离？

可是为什么呢？沐夜璃嫁入定远王府后，从未有过任何不好的消息传出，西凉茶楼里的话本都已经传到了东黎，书中尽言定远王爷如何盛宠王妃，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虽然传闻不能当真，但却也不会有完全与现实相悖的话本如此广为流传，沐夜璃在定远王府过得比在丞相府中好很多这件事一定是真的。

那么，一直对沐夜璃的安好极为挂心的玉生烟，原本应当十分为此事高兴的玉生烟，为什么会在此时提出让她和离的要求？

而且还是“若是她不肯，略施小计也无妨”这样的坚决态度。

这显然不合常理。

殿中无人掌灯，祁筠遥看着那逐渐走入大殿深处的女子，凝视着她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眉心紧蹙。

“陛下，敢问陛下为何一定要长公主和离？可是那定远王爷有什么问题？”

玉生烟的脚步似乎停顿了一下，片刻后，她那带着一丝妩媚的声线才远远地传来。

“必死之人，如何堪为良配？劝子少尝苦楚罢了。”

那窈窕修长的身影终于被黑暗彻底吞没，独留祁筠遥一人立于长阶，凝眸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