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送走越辞后, 克莱尔回到书房,贴心的将窗帘尽数拉上, 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的一盏台灯站在角落里, 仅仅能维持住让这个房间不至于一片漆黑,却难以驱散满室的压抑阴冷。
诺克斯安静的坐在轮椅上,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仿佛已经已经与其融为一体,身上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气息,在克莱尔担忧的目光投过来时, 纤长的手指微抬朝他招手, 克莱尔乖巧的单膝跪地,温顺的垂下头俯于轮椅旁, 等待他的吩咐。
身处黑暗,对他而言反而更舒服一些, 以往二十多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他就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的毒蛇, 对一切温暖的亮光非常的抗拒,且身处阳光下会令他极为不适,反而是黑暗可以让内心能慢慢平静下来。
诺克斯没有说话,他的手搭在克莱尔的头上心不在焉的像是在抚摸宠物, 蓝眸半阖,脑海中如同倒带一般将与儿子初次见面的场景、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在反复的观看。
在越辞提及到越辞一号已死的时候,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在收缩, 一股难言的疼痛悄无声息的蔓延至全身, 又酸又涩的感觉好似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 就好像失而复得的珍宝再次被人夺走了一般。
越辞一直致力于将他与过去的自己区分开,就好像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他听着青年认真的说出那么荒诞的话语,内心一边认定他是被刺激出了双重人格,一边却又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好似真的失去了什么,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在拉扯着他,让他不知所措且备受煎熬。
双重人格便是真的要将两个人格全然区分开吗,那饱受了二十三年折磨的越辞一号岂不是……诺克斯闭了闭眼,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半晌后,书房的门被轻轻敲门,得到许可后唐古推开门,站在门口恭敬的说:“诺克斯先生,乔尔到了。”
得到传唤的审讯官乔尔,一刻都没敢耽搁,径直坐上诺克斯家族的私人飞机从Y国飞往华国。
诺克斯睁开眼,湛蓝的眼眸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沙哑的声音说:“让他好好的审讯那几个活人,能榨出多少信息就要多少。”
唐古身体一冷,连忙应是。
……
越辞下楼的时候,便见方中规身处楼下的客厅之中,四周明晃晃的几把枪口正对准了他,仿佛再近一步便要血溅当场。
他站的笔直,眉眼清冷双唇紧抿,却对几把枪视若无睹,直勾勾的盯着越辞走下来的身影看,直到确定他身上没有半分的伤口脸色才稍稍缓和,开口说:“你没事就好。”
越辞点点头,带着人离开,上了方中规的车,方中规攥着方向盘,在确定越辞无事后便放下心来,似是想开了,也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避开他,沉默了一会,主动提出:“我们谈谈吧,我想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越辞想了想,说:“好,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吧。”
他说的是随便找地方,没想到方中规听到这句话后竟然驱车将他带到了方家,还特意绕了小半个帝都,完全不辞辛苦的样子。
方中规将车停下示意下人开走,带着他一路上楼去了休息室,见他疑惑,解释道:“在方家的环境应该会让你更舒服一些。”
越辞顺着他的动作,推开休息室的门,距离上次来造访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转眼间恍若隔世,而这间屋子却和上次来时没有什么不同,连被他随手打坏的灯都换上崭新且一模一样的。
他坐下,接过方中规递过来的温水,耳边是男人轻柔的叹息声,方中规说:“这件事要往前追溯很远,我的父亲是方家上一任家主,十多年前与傅三爷的大哥傅培天一同误入歧途,事情败露后二人潜逃国外沦为通缉犯,但是与傅培天被傅家追捕的丧家之犬不同,我父亲是在方家在国外的势力安置下生活下来,并且为了能够有朝一日回国而陆陆续续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提供给傅三爷。
但是前段时间,就是我们第一次去会所吃饭,你我傅三爷在射击室碰到那天,我恰好接到父亲失踪的消息,不得不提前离开,连夜出国。”
他闭了闭眼,唇角溢出一丝苦涩,就是那次一招错让越辞进入了傅三爷的视线之内,从此一切都不能受控,但是现在再提及为时已晚,他压下多余的情绪,继续说:“我找了很久都没有他的消息,后来才得知父亲是又和傅培天联系上,在对方的引荐下花大价钱加入了诺克斯家族,一次意外让诺克斯的二把手克莱尔注意到他,因为那场与诺克斯夫人相似的面孔。”
他没有说傅培渊阴损的故意将他支到国外去,让他无法和越辞联系上,再次见面已经是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情,那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事实却是对方成功了,而他蠢得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我拿着诺克斯家族要的血样前往Y国,经过化验和反复排查后才知道,原来诺克斯夫人是我父亲的表姑,即我的姑婆所生的孩子,他叫菲利克斯,中文名字应该叫秦越,但是这个名字即便是对秦家人都是非常陌生的。
姑婆生下一对龙凤胎,哥哥秦越妹妹秦辛,哥哥却极为罕见的拥有两套器官,不是畸形的器官,而是两套成熟皆可用的生育器官,这在当时是既罕见又诡异的,所以秦家当家人在第一时间就决定将秦越送去国外的一处研究所来谋取利益,而秦辛虽然发育正常但是作为秦越的双生妹妹,自然也被买一送一的带了过去。这件事被藏得很深,对外宣称姑婆难产生下来的死胎,真相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
若非因为诺克斯家族频频施压,秦家根本不可能将这件秘辛说出来,他更不可能知道还有这种事情的发生。
“后来研究所发生爆炸,无论是研究员还是实验品大部分都已经死在其中,相关实验由此停止,这件事也就被埋进了地底下鲜为人知,但是秦越和秦辛却逃了出去,不知怎么的和诺克斯家族牵扯到了一起,并与诺克斯家族的首领德克斯特·诺克斯相恋,生下了你。
后来秦越的妹妹秦辛即养育你的母亲越辛舒,她带着你偷渡跑到华国境内,在宣城隐姓埋名23年,若非她前段时间进医院留下踪迹,恐怕到现在你的身份都不能被查出来。”
越辞点点头,前面的事情不清楚,但是后续这些倒是和他预料的别无二致,也说法也和德克斯特·诺克斯所说的都能对上。他撑着下颌,脑海中慢慢的可以将所有的线串联在一起,逻辑倒也通顺了,至于那场丧心病狂的实验,莫说是方中规,便是他所知的也都不多。
他前世因为父母的便利,对那场实验有所耳闻,双性在那个时代尚且被认为是妖孽,且大部分双性人都是身体器官畸形所造成,直到有两□□官成熟的双性人出现,这种人简直违反科学,但却的的确确的存在,而且是真的做到了生儿育女。
有了第一例就有第二例第三例,人们从最初的惊奇慢慢的转变为见怪不怪,但是在这些孩子慢慢长大后有人发现他们比寻常人的体质更为特殊,有些是智力远高于常人,有些是身体素质远高于常人,总之双性人生出的孩子出天才的概率极大,所以在那之后不久就有投机家开始暗中筹备研究所,试图提取基因谋取利益。
这种研究无论在哪国都是违法的,因为他们是以活人的身体为实验品,不知造成了多少伤亡,但是有利益就有数不清的人趋之若鹭,比如这为利益驱使的秦家当家人,而原身的父亲秦越就是这种利益熏心下早就的牺牲品。
方中规见他陷入沉思,体贴的没有去打扰,连接电话都是摁下静音,而后关上房门出去接听。
越辞从很久以前看过的档案中醒过神来,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桌上那杯早已冰凉的白水。他起身推开房门未见到人,倒是不远处传来方中规说话的声音,走过去才发现对方为了不打扰他,竟然躲到了书房里接电话。
他朝对方做了个手势,示意方中规继续忙不用管,目光在书房里扫了两眼,视线定格在角落里的小门上,福灵心至的便猜到了里面是什么,走过来打开门一看,果然是一件监控室。
越辞走进去,墙壁上的屏幕清晰的展现出方家的每一个角落,包括他上次试镜的休息室,看到这里青年忍不住勾唇笑了出来,他将手随意的搭在椅子上,傅培渊当时应该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数收入眼底。
方中规接完电话,便见他坐在监控里看着休息室的画面发呆,男人微微一怔,解释说:“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监控,你如果在意的话我让人马上将休息室的拆掉。”
越辞抬头看他,见他反应如此大不禁无奈的摇头:“不用,我没什么好在意的,就是想起上次试镜的场景了,没有别的意思。”
方中规脸色稍缓,提起上次试镜不禁勾了勾唇,他走过去,点了点屏幕说:“你当时就站在那,突然的一挥手,那盏灯被打倒下去碎了一地,成功的吓住了一群人。”提起他们相关的记忆,他的心情转好,调侃道:“这么说来,那盏灯是不是还没赔钱?”
越辞笑:“我还真不知道方导这么锱铢必较,你要是当时索要我肯定让你从片酬里扣掉了,现在想起来已经晚了,我可是不会认得。”
“挣钱这么辛苦,当然要计较。”他说,眼眸深深的看着越辞的笑颜,复而轻声问:“心情好点了吗?”
越辞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实话实话道:“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我并没有因为这个真相有多生气亦或是难过,最多就是提及那么研究所的事情多少会产生负面情绪,好在那种东西已经随着时间风化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不是吗?”
“是。”方中规垂眸,他总比他想的还要洒脱自在,倒是显得他这些天过于庸人自扰了,想到这里,他坦白的说:“越辞,我其实并没有因为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而感觉难过,相反的,我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开心的,因为我是你表哥,便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守护在你身边。
我从来没奢望能够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潇洒不羁,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如果是将人留在身边去享受短暂的快乐,我不会等到今天。从一开始,我所希翼的就是能够长久的陪伴在你身边,无论是以什么理由都好,表哥这个身份来的很及时,我很感激。”
他看着越辞,眼睛里仿佛有星星,明亮的摄人。
没有半分虚假,因为如果他真的是想和对方在一起,那么早在对方还是祁译年的时候,以他的长相、谈吐、能力毛遂自荐的话,绝对可以与对方拥有短暂的情人关系。但是那样太短暂了,短的不足以让他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依靠着那点记忆存活,况且他对他从来没有**上的欲.望,他钦慕对方的才华,欣赏他对事业的认真,将这个完美的男人视若神灵,又岂会打碎自己的梦来亵神呢?
他希翼的是与对方长长久久的留在对方的身边,哪怕只是以导演和演员的关系都好,只要一直守在对方身边便足矣。
越辞听到这话却有些无奈,他摸了摸鼻子,现在很难定位自己的感情,再抱着来者不拒的态度似乎就不太好了,青年叹了口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喜欢的不是我这个人,你看重的只是一个很符合你审美的演员,这并不是爱情,只是你心目中的完美伴侣应该有的样子,你才会产生误解……”
“或许吧。”方中规浅笑,没有去和他辩解,因为他的爱意只是自己的事情,没必要给对方留下压力,现在这种身份就很好,他说:“无论那是什么,现在我是你表哥,算得上是你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亲人之一,这个身份你不会拒绝吧?”
可不是吗?
他这具身体的亲人,除了那对父母之外,就剩这一个表哥了,虽然一表三千里,但对付如此在意这个身份他又能说什么?
越辞也不愿意再拒绝,他微微挑眉,轻笑着反问:“想听我喊表哥?”
方中规的心一颤,为了掩饰突然的失态而低咳一声,他微微侧头,说:“不用了,你喊名字就好,走吧,我送你出去,那个人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越辞眼皮一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