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
鹿阮回归和往常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已经一个多星期了。鹿阮适不适应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鹿兰庭和鹿夫人对此都觉得十分放心宽慰。眼见着整个鹿府开始忙忙碌碌,准备新鲜时蔬、大扫除、画桃符写对子、从酒窖里抬出来屠苏酒……几乎每个人都在为过年做准备,鹿阮也禁不住被这样热闹的气氛感染,连在鹿兰庭书房里练的字,都捡着与过年有关的诗词誊写。
“阮儿,”鹿兰庭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兔子,用干净的笼子给关着,小小的雪白一团,长耳朵耷在背上,三瓣嘴不停动来动去,像是对陌生的环境感到紧张。“街上有卖小兔子小鸡崽和小鸭子的,为父觉得你大概会喜欢,便带回来只小兔子。”
“谢谢父亲!”
鹿阮心里有点高兴,她很久没有收到过来自父亲的如此有童心的礼物了。这兔子估计不大,连带着笼子一起拎起来也很轻,鹿兰庭应该是很用心的选了,挑中的这一只兔子不仅长得很是好看,单看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就觉得精气神儿很足,应该会是个性格活泼又好养活的。
“真喜欢?”
“昂!”鹿阮哭笑不得的看着鹿兰庭,对他再三的确认有些好奇和不解:“父亲怎么这样问?”
鹿兰庭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垂:“这不是看你这几日兴致不太高么,担心突然带只兔子来,你为了让为父安心,勉强自己。”
“怎么会?”鹿阮不知道鹿兰庭竟然会这么想,她笑着宽慰自家老父亲的玻璃心:“其实是这几日阮儿在府里待的有些无聊,大概前段时间经常跟着蔡伯伯东跑西跑,这么猛的闲了下来,有些没顺过来。父亲不用担心,过不了几日阮儿就好了,只是等阮儿闹腾起来,父亲和母亲不要又嫌阮儿烦才是!”
“你这丫头净瞎说!”
伴着这句假意训斥,鹿兰庭终于放了心,觉得一会儿回了鹿夫人那里也好交代了。其实在鹿阮回府的当天晚上,鹿兰庭便从蔡靖康那里得了信,信里蔡靖康不光把整个案子笼统的给他说了一遍,还重点详细写出了鹿阮在案子里的才干和作用,虽然信里并没有通篇堆砌辞藻的夸奖鹿阮,但鹿兰庭还是能够看得出,蔡靖康对他这个宝贝女儿很是喜爱,甚至颇有些尊崇的意味在里面。
这种滋味对鹿兰庭来说其实很微妙。他虽然算得上位高权重,但像蔡靖康、沈聪一流,因地位有些特殊,再加上给人的印象一向是清贵自傲了点,所以就算彼此之间不曾有过什么嫌隙,关系也算不上十分亲近密切。可是自从有了鹿阮出现,鹿兰庭和蔡靖康、沈聪等人的关系,居然慢慢有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鹿阮就像一座桥梁,她把各在一头的鹿兰庭和蔡靖康沈聪连接在了一起,变相为双方拓宽了彼此的人脉关系网。
鹿兰庭知道朝中大臣们之间联络感情,会通过节礼年礼,会通过结秦晋之好……没成想有朝一日到了他这里,竟独树一帜,变成了玉雪可爱的宝贝女儿为他结朋交友…这可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几日你会忙碌些,”鹿兰庭笑着对正逗兔子玩儿的鹿阮说:“你娘亲开了库房,要给你拿新缎子做新衣服,还要打新首饰,你可不要嫌麻烦,拂了她的好意。”
“父亲放心吧,阮儿晓得。”
鹿阮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兔子身上,她桃花眼里笑意满满,却不是对着鹿兰庭,而是对着专心吃白菜叶的兔子。鹿兰庭见状不由得有些吃味儿,不过一只兔子,哪里就值得那么专注的看着了,他轻轻冷哼一声,原本讨人喜欢的兔子看在眼里,突然少了几分可爱。
“你连只兔子的醋也吃,”鹿夫人看着丢下鹿阮和兔子在书房,一个人闷声来她这里待着的鹿兰庭无语:“多大了你?跟只兔子争风吃醋生闷气,幼不幼稚?再说了,那兔子还是你给阮儿买的呢,到时候阮儿若是不跟兔子亲近,你岂不是又要没事找事儿的自己给自己找不肃静?”
鹿兰庭只装作专心看书,似乎并没有把鹿夫人的话听进去,但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鹿兰庭手里拿着的那册书,过了许久都不曾翻动一页。鹿兰庭什么性子,鹿夫人和他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早就摸了个透彻,她也不拆穿鹿兰庭的装模作样,只嘴巴不停:“这现下阮儿年龄还小你就那么舍不得,等再过几年送阮儿出阁,指不定你要难受成什么样儿呢!”
“什么?!”鹿兰庭不装了,他从贵妃榻上猛的直起身子,眼睛瞪着看好戏的鹿夫人:“瞎说什么出阁不出阁的,阮儿才多大,那都还没影儿的事儿呢,大过年的好端端提这些做什么?!”
女儿家出阁这般喜庆的事情到了鹿兰庭嘴里,听着意思倒成了晦气的事儿了……鹿夫人再忍不住的哈哈笑出声,对女儿奴的自家老爷无奈又无语。不过谈婚论嫁的确是还早,阮儿还是个小孩儿呢,只不过嘴上说说逗一逗鹿兰庭,要是当真,鹿夫人只怕也会跟鹿兰庭同仇敌忾,头一个不愿意鹿阮早嫁。说到了过年,鹿夫人突然想起来还有件要紧事:“是了老爷,今年过年你问过父亲母亲的意思了么?是带着阮儿回父亲母亲那边去,还是跟往常一般在咱们府里单独过?”
鹿兰庭的父母和祖父母都住在皇城城东鹿府,是一座大宅子。鹿兰庭的祖父身边只剩一个陇西李氏出身的正妻,曾经的两名妾室早些年已经相继去世。鹿兰庭的父亲因所处职位清闲,喜欢在书房里写写画画,自得其乐,鹿兰庭的母亲大概因出身商贾,又是都城宋氏这般富商之家,所以不仅将家里治理的井井有条,手里握着的庄子铺子也收益极好。城东鹿府的宅子人口简单,且鹿兰庭祖父母和父母都是性格很好的人,鹿夫人并不担心去城东宅子里不自在,反而有些隐隐的期盼。
“这几年因祖父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再加上你和父亲同朝为官,免不了避一避嫌,所以我们不常去城东的宅子,虽然长辈们不怪罪,实际我心里是不安的,阮儿周岁宴时长辈们来府里,眼见着都对阮儿爱不释手,想必逢年过节也是想见见阮儿的,你不若再问问长辈,今年过年,我们回城东宅子去过可好?”
鹿兰庭闻言认真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想带着妻女回城东宅子,过年嘛,一大家子的人团团圆圆才显得热闹。
“还有……”鹿夫人言语间变得有些迟疑:“前几日,济城鹿家老宅那边来人,说要我们过年也去老宅一趟坐坐……”
“不去。”鹿兰庭这回连想都不想直接回绝:“咱们家这一脉早在祖父那辈儿便跟老宅断了,且是奉旨一刀两断,自此跟老宅那边没有任何关系,从祖父独立建府,我们就是单独的一个鹿氏了。”
“我也这么想,不过他们前几年并没有问的那么勤,这几年倒是来信一封接一封……”
“想回就回,不想回便不回,没什么,他们的目的很明显,我们只需要拒绝就好,不用顾忌双方什么脸面,有圣旨在,他们也只能说一说,却也不敢说的太过,更不会做什么。”
鹿夫人点头,叹了口气:“这也太难看了。”
“谁不说呢。”
这个难看指的是什么,鹿兰庭和鹿夫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很快把这小小的插曲抛在脑后,利落的准备起全家动身去东城过年的行头和年礼。
鹿阮在书房里跟兔子玩儿了一会儿,又安安静静的练了会儿字读了会儿书,没等到鹿兰庭回来,就伴随着地龙均匀散发的暖烘烘的热度,不知不觉窝在椅子里睡着了。
一片浓雾,鹿阮觉得自己眼前什么都看不到,触眼可及全是白茫茫,她不由得伸手拨了拨,似乎无济于事。鹿阮耐心等待,主要是除了等待她也没什么其他办法,醒是醒不过来,又不能转身往别的地方走,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白,鹿阮心里觉得无奈,这个梦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多会儿,雾气散开,鹿阮眼前重现清明,她也看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深门大院、亭台楼阁、安静有序的仆从,眼熟的房间摆设告诉她,这是城东的鹿府。
鹿阮对城东鹿府的印象还停留在两三年前,虽然她去那里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去她都很开心。鹿兰庭的祖父母,也就是她的曾祖父曾祖母,是两个很和蔼可亲的老爷爷老太太,都说隔代亲,放在城东鹿府,不光鹿兰庭的父母,也就是她的祖父母对她的喜欢爱护流露于言行举止间,连曾祖父母对她也是极为宠爱。四位长辈的亲近之意溢于言表,让鹿阮每回都能真真正正感受到作为小朋友的肆意和欢快。
怎么好端端的梦到了城东的鹿府?鹿阮紧紧皱着眉,心里隐隐冒出几分不踏实。经过紫色手绢和嫣姐儿遇害的事,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做梦看到的画面都不吉利,尤其涉及到自己家人,她更是一时心乱如麻。但现在再着急烦忧也无可奈何,鹿阮只好静等画面出现,决心不放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细节。
这是在宅子里的西院,西院位置更宽敞些,有一个湖心亭,围着湖心亭再各有两亭和一阁一厅,向来是府里的主人家宴请宾客的好地方。而鹿阮此时的视角,正是在湖中央的湖心亭里,向西可以看到流云亭和梅香阁,向东可以看到荷花厅,西南角也能看到大概三分之二的书香亭。这个视角鹿阮觉得很满意,至少没有视觉盲点,可以让她将梦里展现的画面一览无余。
很快,西院里开始由婢女丫鬟们带着往里进人,先是一些年长一些的贵妇扶着自家婢女们的手,三三两两进了荷花厅。想必荷花厅早准备了些牌桌花架,可供妇人们玩乐赏花或者聊聊八卦。荷花厅的视野很好,能看到湖心亭和其余的亭台楼阁,料想如果有家里小辈在亭台楼阁上玩耍闲聊,荷花厅里也能看得到。
接着,流云亭和梅香阁也陆续进来了些女孩子,她们年龄多数不大,八九岁到十一二岁的都有,个个儿打扮的如花骨朵般娇艳,看头上身上的佩戴穿着,应该也是些达官显贵人家的女孩子。莺莺燕燕们聚在一起,又是一个赛一个的娇媚美艳,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小姑娘们的威力其实也不容小觑。鹿阮暗自留心,直觉如果真会出事,多半事情的由头是出在这群小姑娘们中间的。
整个西院因为女人和女孩儿们的欢声笑语,显得热闹非凡,衣香鬓影、华冠贵服、绮罗珠履……恨不得将隆冬变成深春,引来些蜂蝶儿们才好。
鹿阮光是这么看着,就觉得那些口脂香粉锦囊香包的味道扑面而来,根本不用亲身体验,如有实质的娇美已经让她仿佛身临其境。可是画面已经转了好几转,怎么到处看上去仍无异常?难不成是她以小人之心度画面的君子之腹了?总不至于这些画面,就真的只是单纯的预示一下即将到来的宴请吧……没有惊险一刻,没有提心吊胆,就这样简简单单和和美美的赴宴然后等待结束?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眼前场景一转,视线里竟然只剩下一个梅香阁。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有人拿了个望远镜在你眼前,本来你看的是全场,结果突然有只手伸出来强制给望远镜调了调倍数,原先和流云亭、荷花厅、书香亭平起平坐的梅香阁,猛的就一枝独秀,成了鹤立鸡群的那一只“鹤”。鹿阮预感要有事,心神一凛,目光牢牢跟紧了梅香阁。
梅香阁里有三个女孩子,年龄不一样,身上穿的衣裙大氅也都不是相似款式,想来这三个小姑娘分别出自不同家庭。鹿阮并不认识那三个小姑娘,也不觉得眼熟,不过三个小姑娘之间像是认识的,她们一起说了会儿话,又观景一般有的趴在窗户框上,有的依靠在挨着窗户的墙壁一侧,或露全脸或半遮面的眺望远处,间或聊到什么有趣的事,三个人便乐不可支的嘻嘻笑闹一阵,给人一种“看起来关系很亲密的样子”的感觉。
甭管别人眼里她们这三个小姑娘有多好,鹿阮眼里,就觉得她们是不碰就能碎的塑料姐妹情,不用细看,鹿阮打眼一瞧,就觉得三个小姑娘的情谊,淡薄的不用加水就能稀释的不留什么痕迹。
看来,要是有事发生,这事儿得出在这三个小丫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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