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小姐怎么走的这样快?”
青乌等鹿阮在暂且没人的梅香阁坐了,倒了杯热水,才挨近她耳边疑惑的发问。
“当然是甩人啊…”鹿阮狡黠的眨眨眼,冲青乌笑的俏皮:“难道你想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身边,拘拘束束的不敢肆意交谈不敢放声大笑?”
青乌顺着鹿阮的话在脑子里想了想那种场景,打了个冷颤,果断的摇头:“不想,虽然有时候这种情况不能避免,但还是……”
“但还是能避就避吧。”
鹿阮把青乌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另外半截话给说出来,古灵精怪的样子特别招人。
“不过小姐,”青乌想起鹿阮曾说过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奴婢记得您说过,说您看到那些…的时候,梅香阁里是有三位小姐的,可现在您在这里了,那三位小姐还会过来吗?要不我们去找她们吧!您还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子吗?”
“我要记得她们长什么样儿就不在这里等了,”鹿阮叹了口气,她何尝不担心青乌说的那些?只不过心里隐隐有个念头,觉得她在这里坐一会儿,对那三个小姑娘过来没有影响,这是种冥冥之中的预感,鹿阮也暂时说不清为什么。而且最让她感到无奈的,是另一件事…鹿阮再次环顾四周,西院里到处都是清香扑鼻的女孩子们,她们个个儿人比花娇,衣香鬓影,脸上带着的笑让她们更添光彩夺目之感。这放在寻常人眼里,大概会觉得是一幅极美极艳丽的画面,可这幅画面落在鹿阮眼里,就成了让人头疼不已的场景,她哭丧着一张脸,委委屈屈的看着青乌说道:“我本来用心记她们三个的服饰了,本想着既然看不清面容,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凭借服装和首饰,应该也能辨认出来…”
懂了,青乌叹息一声,想凭衣着认人,那可真是难如登天。若是今日院子里只来了十来位贵女小姐们还好说,但偏偏不是这样,贵女小姐们为着这特别的赏花宴大多打扮隆重,皇城铺子里时兴的衣裳款式就那些,被几十位贵女小姐们瓜分,哪里分得过来?而且衣服的颜色也大差不离,这位穿了橙红,那位就穿亮橙,另一位穿了浅绿,就一定有人穿淡青……颜色相似款式雷同,任谁有双巧眼恐怕也难分辨呀!
“那……”青乌继续给鹿阮出主意:“不如我们到处走一走,或许见我们走了,那三位小姐能早些过来也说不准,等她们人来了,我们再过去也不迟。”
“也只能这样了,”鹿阮点了点头。她往后一瞧,见阿杏和阿桃都规规矩矩的在后面离得不远不近的站着,看上去极为老实本分,再加上刚才面对梁意诗、方莹莹和鲁庄郡主的时候,她们也表现的可圈可点,鹿阮便对她们之后的位置心里有数了。她记得青乌说过,阿杏十七,阿桃小一些刚十岁,所以她更倾向于把阿桃留在身边让青乌帮着调教,调教出来以后能成为她身边又一个得力助手。“阿桃,你去周围看一看,看母亲她们在哪里,身边人多不多,要是身边的人不多,我们就去找母亲。”
“是,小姐。”
阿桃微一福身,行了礼便退了下去。阿杏看了阿桃离去的身影一眼,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鹿阮盯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来,就也作罢。
不出青乌所料,她们这边刚得了阿桃的信儿出了梅香阁,空当儿里就有两个小姑娘相携和她们擦肩而过,看方向,正好是梅香阁的所在。鹿阮和青乌对视一眼,虽没说话,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了然。虽说只是惊鸿一瞥,鹿阮还是把相携而来的两个小姑娘给看了个大概,因时间太紧,她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的容貌,只留意到个头和身形,一个高挑一些,像十四五岁的大孩子,另一个矮一点,许是还没到蹿个儿的年龄,大概也就八九岁的样子,这两个小姑娘分别是谁家的呢?鹿阮边走边在心里想,直到被鹿夫人拉住手,也没想出来个详尽。
“母亲,”鹿阮叫人的模样乖巧极了,神情里有几分仿佛大过年被亲戚朋友围住打量新物件儿时的局促。她的声音不再脆生生,而是加了份软甜,听在周围几个亲切妇人的耳朵里,让人好感顿生。“阮儿给夫人们请安。”
“小嘴儿真甜。”
“多懂事的姑娘,鹿夫人真是有福气!”
“阮儿今年多大了?怎么瞧着身量这么瘦小?”
最后一个连问两个问题的,是一位穿酱紫大褂并祖母绿长裙的美妇人。她面容秀美,年龄应该和鹿夫人差不多大,人虽然年轻,却降得住酱紫祖母绿这般重的颜色,可见人美气场又足,一定是哪位权贵的当家主母。鹿夫人将鹿阮拉向出声询问的美妇人,说道:“这位是柱国公夫人,你得叫一声厉夫人。”
鹿阮猜得没错,这美妇人果真是一位权贵之妻,她借着鹿夫人的手行蹲礼,行完才回答厉夫人的问话:“谢厉夫人关心,阮儿今年过了年就五岁了,身量小……大概是天生的。”
“哪来的天生?”鹿夫人笑着轻拍了一下鹿阮的手:“这是你不好好吃饭才造成的结果,你若是每顿饭都多吃些,哪里会这般瘦小?”
“阮儿也不爱吃饭?!”不等鹿阮反驳,厉夫人就一副遇到知音的表情看向鹿夫人:“我们家那个也不爱吃饭!整天吃饭跟小鸡啄食一般让人看了心里着急,我们府里的小厨房时时刻刻都待命,就等着盼着那小祖宗偶尔有什么想吃的,好赶紧做了给她端过去,否则哪怕只差那么一会儿,那磨人的小祖宗兴头过去了就不吃了,也忒气人!”
“谁说不是呢,”鹿夫人也一脸感同身受,把鹿阮都给看愣了。“我们家就这一个姑娘,吃食有时候都得我亲自下厨去做,那也才将将就就吃几口,要是别人做的,吃饭就数着米粒吃,慢腾腾的,让人恨不得抓着勺子喂给她。”
“哎呀正是如此!”
厉夫人已经相见恨晚的握住了鹿夫人的手,她们双手相握,仿佛对方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鹿阮不禁汗颜,她很怀疑鹿夫人嘴里的那个挑剔又多事的小女孩,真的是她吗?她有时候的确吃的少一些,可她一直觉得那是正常饭量啊,总不能拿大人的饭量标准来要求一个五岁小孩儿吧?!鹿阮忍不住拿疑惑的目光看向青乌,企图通过青乌寻求认同和证明,谁知令鹿阮万万没想到的是,青乌居然迎着她的目光低下了头?!近五年的相处让鹿阮已经极为了解青乌的每个举动所代表的含义,就像鹿阮一个眼神青乌就能明白她的想法一样,青乌的垂头正是说明了她也和鹿夫人想的一样,一样觉得她吃饭不积极…鹿阮无语片刻,心里不由得生出了点反思:是不是最近她太好说话了,连向来奉行小姐的话就是圣旨的青乌也叛逆了一回?
鹿夫人和厉夫人已经聊的热火朝天,鹿阮在旁边站立不动,尽职尽责的做一个合格的工具人,一个促成鹿夫人和厉夫人搭建友谊的桥梁。
“小姐,”青乌眼睛不知看到了什么,她贴近鹿阮的耳朵,窃窃私语道:“梅香阁里三位小姐好像到齐了……”
什么!鹿阮连忙将视线转移到对面的梅香阁,多亏鹿夫人在荷花厅里坐了个好位置,这样她的位置也正好能没有遮挡的、清楚的看到梅香阁,只不过因为距离远了一丢丢,所以以鹿阮的视力不能完全看清楚梅香阁里的女孩儿们是谁。
“怎么了?”鹿夫人虽和厉夫人聊的很投机,注意力也多少留了点在鹿阮身上,见她眼睛飘飘忽忽的一直有意无意的朝窗外瞟,不禁有些好奇:“是有相熟的朋友了吗?”
“这倒不是,”鹿阮解释:“是看到湖心亭里有盆花,觉得挺好看。”
花啊……鹿夫人有些失望,那就没什么好好奇的了,府里的花到处都是,今天又是借了赏花宴的名头把小姐夫人们聚在一起,赏花宴没有花可不行,因此西院东院的亭台楼阁里外都错落有致的摆放了几盆花,看上去很是缤纷好看。
“何不去湖心亭看?离得近些岂不是看的更仔细?”
“不了,”鹿阮对鹿夫人的问询早有防备,她应对自如:“父亲曾带着阮儿背过一句话,阮儿觉得应用在这里正合适。”
“什么话?”
不光鹿夫人好奇,厉夫人和周围坐着的其他几位夫人也好奇的将视线望过来,鹿阮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几位夫人头上竖起来的耳朵。
“那盆花开的极好,在其余几盆花中间独自傲立,清高孤绝之态让人心生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感。”
鹿阮说完,便感觉周围夫人们望着她的视线产生了变化,她们安静了几秒,随即便发出低低的赞叹和小幅度的交头接耳。鹿阮丝毫不意外自己的一句话会出现这样的效果,她就是要这样的效果,因为这样她才能更有理由趴在窗户上借赏花而关注梅香阁,也能在万一出了什么事的时候,说话更有分量。鹿阮需要把自己五岁稚龄儿童的印象在众人心中减轻,让大家对她说的话即使不能做到立刻深信不疑,也能不当胡言乱语。湖心亭的那盆花就是鹿阮创造的好机会,而她则成功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鹿夫人,这丫头当真只有五岁么?你可别蒙我,我家那个和鹿小姐一比,可真是该自惭形秽。”
“鹿夫人和鹿大人教女有方,我家三姑娘今年七岁,还跟她八岁的姐姐因为点小事争吵不休,每回都是什么你看了我的新首饰一眼,我碰了你的新衣服一下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理由,整天烦的我恨不能出家躲清净!”
“谁说不是呢!即使家里的姑娘们现如今大了,不都有年龄小的时候么,她们那个时候什么样儿,跟鹿小姐相比可差远啦!”
“是啊是啊……”
鹿夫人被恭维的晕头转向,倒没忘了谦虚的摆手否认,不让这些人给鹿阮戴高帽:“被夫人们这么一说再一夸,用不着改天,我看现在阮儿这丫头心里就已乐开了花,好姐姐们,这丫头就是个普通的,顶多记性好些,你们可别再夸了。”
“你当真以为我们在恭维你?”
厉夫人拉着鹿夫人的手,说的话好像是在开玩笑,眼底却透着认真:“哪里就一窝蜂来恭维你了?你当你们家办了个赏花宴,你就成了引我们这些蜂儿蝶儿争相斗艳的花儿啦?阮儿这丫头是真超卓,你是当娘的看不出,我们这些外人反倒一看一个准儿,你细想想,五岁的孩子不光言行举止进退有度,心有分寸,说句口吐不凡也不为过,这哪是普通二字就能囫囵盖过去的?”
鹿阮不普通,这个鹿夫人当然知道,她是当娘的,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家孩子什么样?她只是不想现在就围在鹿阮身边太多关注,在还弄不清来意好坏之前,她想让鹿阮尽可能的收敛锋芒,泯然众人矣。
可惜事与愿违,鹿夫人没有想到,鹿阮竟成了自己打破桎梏主动出击的那个人。
身后鹿夫人和厉夫人又说了什么,或者那些贵妇们之间还聊了什么,鹿阮不再关心,她的目光正略过湖心亭的那盆花投向梅香阁,牢牢的盯在此刻正在梅香阁里笑闹的女孩儿们身上。要是刚才她眼睛没花,她好像能凭借一样东西确认三个小姑娘里其中一个人的身份…鹿阮转头,青乌顺势附耳过来,只听鹿阮把压的低低的声音传进青乌的耳朵:“想办法和楚萧确认各处小姐们是否无异常,再使人暗中打听一下现在待在梅香阁里的贵女都分别是谁家的。”
“是。”
青乌应声悄悄退了下去,在青乌转身离开之前,阿桃看到了青乌递给她的眼色,随即利索的往前一跟,代替了青乌的位置站在了鹿阮的身侧。阿杏没有接到青乌的暗示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阿桃突然离小姐很近,青乌又不见了身影,她心里一慌,本想提醒阿桃注意分寸,又想到既然阿桃敢站到鹿阮身边本该属于青乌的位置,一定不是冒冒失失过去的,肯定有所依仗,于是阿杏想要提醒阿桃的脚步一顿,已经踏出去的半只脚又退回了原地。
阿桃大概被小姐看进眼里了,阿杏心想,她心里五味杂陈,胸腔里一半装了为阿桃高兴的烈火,另一半又装了选中的人不是她的落寞寒冰,这令人难受又折磨的冰火两重天,让阿杏只能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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