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2
眼见着琴舒钧被鹿兰庭说的下一秒就能羞愤的哭出来,褚宣和上前几步,拦住鹿兰庭,也是为了不让鹿兰庭给自己树敌:“琴少爷的确有些莽撞了,鹿大人也是好意,望琴少爷不要太往心里去,有错能改善莫大焉。”
琴舒钧虽然才十来岁,但幸好脑袋里还没有全灌水,所以他很顺利的分辨出面前玉质金相、如月之皎皎光华的人是谁。早就听闻睿政王和帝师关系极好,没想到就一个普普通通的赏花宴,睿政王这本不爱凑热闹的性子也愿意赏脸参宴。
“王爷说得极是……还请鹿大人恕罪,是小儿一时冲动,请鹿大人原谅则个。”
鹿兰庭就算心里还有气,却仍然能够听得懂褚宣和的暗示,毕竟是户部尚书的嫡子,实在没有必要在还没造成实质后果之前与他斤斤计较,而且这个年轻人,性格有些暴躁易怒不假,实则冷静下来之后也能听进去道理。鹿兰庭沉着脸一点头,能讲得通道理就行,他还是更倾向于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鹿大人,”琴舒钧神情还有些急切,没有看到琴书盈安好,他就放不下心。“小子和嫡姐的关系十分亲密,也正因此才情急之下失礼莽撞,还请鹿大人看在小子忧姐心切上,让小子进去看嫡姐一眼,或者让人把嫡姐叫来,让小子知道嫡姐没受委屈便好。”
鹿府的仆从当然不会听从琴舒钧的吩咐,尤其琴舒钧还曾试图冲破他们的防护大闯荷花厅,所以荷花厅的仆从们尽职尽责的把回廊围的密不透风,看都不愿意看琴舒钧一眼,琴舒钧束手无策,只能求助于鹿兰庭。鹿兰庭转头看了眼褚宣和,私心里,他是不想让琴舒钧进荷花厅的,不光是和他姐琴书盈闹矛盾的人是鹿阮,而且琴书盈在李氏和宋氏那里的口碑并不算好,他怕琴书盈空口白牙的污蔑鹿阮,再加上琴舒钧见不得嫡姐受欺负的样子,鹿兰庭担心自己不注意被琴舒钧钻了空子对鹿阮动手。
褚宣和跟鹿兰庭相识多年,自然明白鹿兰庭心里在担心什么,他心下了然,眼神示意鹿兰庭稍安勿躁,他在脑子里快速结合了枭卫回禀的消息,随即温润出声:“本王想问琴少爷一句话,不知琴少爷能否给本王这个机会。”
要不是面前的人是睿政王,琴舒钧才不想管这劳什子的话,他姐姐还不知受了多大的欺辱,他哪里有时间听什么话呢!不过既然是睿政王想问这句话,那琴舒钧这个问话的机会,不给也得给。于是琴舒钧在心里平复一下情绪,声音不可避免的带了点气闷:“王爷请说。”
“琴少爷想必已经读书,不知琴少爷的教书先生可曾讲过这么一句话,无心非,名为错,有心非,名为恶?敢问琴少爷,此话为何意?”
这么简单……琴舒钧心里嗤笑一声,面色不显,话音里却带了点儿不易被人察觉的得意:“回王爷的话,这话的意思是,若是无心之过便是错,有错改之,还可原谅,若是有心做了坏事,便是恶行,不能轻易原谅。”
琴舒钧凭自己的理解把句子解释了一番,脑中灵光乍现,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褚宣和的意思。听闻睿政王年少便饱读诗书,别说这区区一句话的释义,就算让他七步成诗出口成章恐怕也没问题,那他为何还要让他特意来释义呢?而且还就选了这么简单的一句?琴舒钧不由得看了眼站在睿政王身边也难掩风华的帝师,觉得自己懂了,这是睿政王有意让他给帝师留一留面子吧?毕竟他可听说,里面和嫡姐闹了矛盾起了争执的,是鹿大人唯一的女儿,平日里恨不得捧着供着的宝贝疙瘩……琴舒钧心头忍不住泛起酸涩之意,这就是父母俱在才能有恃无恐的偏宠吗?连身份尊贵的睿政王都要偏帮说好话,暗地里悄悄为她求情?琴舒钧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不甘和怨怼,良久,它们化成一声叹息溢出喉咙,还没被人听到就快速消散。
“我知道了,”琴舒钧强忍悲愤哀伤:“我会牢记王爷的意思,请王爷和鹿大人放心。”
听闻鹿大人的宝贝女儿今年才五岁?那也算给她做错事找到了借口吧,琴舒钧心想,知道了,不就是把那位鹿小姐的错处当成无心之过么,他还不至于跟一个五岁的小丫头过不去,想必向来骄傲的嫡姐也不屑于为难她。
琴舒钧这么略带了赌气却不自知的话一出口,褚宣和跟鹿兰庭就忍不住一愣,他们还没回过神追问琴舒钧什么,就见琴舒钧已经在得了鹿兰庭授意的小厮的侧身下,进了荷花厅。
“他……是什么意思?”鹿兰庭不由得询问褚宣和:“你跟他打了什么哑谜?”
显然被鹿兰庭问懵了的褚宣和也不明所以,他和鹿兰庭面面相觑片刻,都搞不懂琴舒钧的脑回路拐到了哪里。
“算了,不必理会,”鹿兰庭率先往荷花厅里走:“我还是觉得不放心,我得去看着他。”
“一起,”褚宣和抬脚就跟:“反正过不了多久,其他人也会陆续来西院凑热闹。”
也是,鹿兰庭心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少年人,精力旺盛好奇心重,一味地拦着他们也没有意义,倒不如东西院合并,有长辈们看着,应不会有什么问题,说不定还能借此举寻到几个上天注定的金玉良缘呢。鹿兰庭心里想的什么,褚宣和不知道,他只顾着回想琴舒钧那几句带了愤懑的话了。褚宣和原本的意思,是借琴舒钧释义出的话,提醒琴舒钧,即使对方是关系极亲密的嫡姐,也不能被感情蒙蔽了双眼,从而在判断上有失偏颇。毕竟,褚宣和自己是知道鹿阮和琴书盈之间的矛盾的,完全是琴书盈一个人自作自受,甚至贼喊捉贼的妄想给鹿阮安上一个“偷窃”的罪名。这一点,身为局外人的贵妇人们看得出来,知道详情的睿政王心里明白,身为局中人的嫡亲弟弟却看不清楚,琴舒钧非但有可能看不清楚,他还会错怪鹿阮。褚宣和想要给琴舒钧提个醒,让他不要随心而行,错怪无辜,同时也不能放任自己嫡姐胡作非为,明知作恶还要纵容。可谁能想到,琴舒钧竟然理解错了褚宣和的意思!
荷花厅里的鹿夫人和宋氏已经得了鹿兰庭的信儿,早早的就把有外男想要进来荷花厅的事告诉了诸位夫人。此时,夫人们已经眼睁睁的看着鹿阮着人绑了琴书盈身边的婢女,还从那婢女袖口里搜出来了一枚玉佩……哦不是,是和玉佩类似大小的玩意儿,估计是个不值钱的东西,只不过,不少夫人都被刚才那一晃眼给唬住了,差点把那玩意儿当成玉佩,要不是鹿阮让人把那小玩意儿给大家仔细辨认过,粗略一瞧,它确实跟玉佩很像呢!
琴书盈的脸已经不知因羞恼还是愤恨涨成了猪肝色,她倒是没再楚楚可怜的装无辜,而是冷冷的盯住鹿阮,嘴里吐出来的话像淬了毒的冰渣子,让人听了心头发凉:“鹿小姐,你说搜就搜了我的婢女,可否给个解释?我原本念在你年龄小不懂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让着你……”
“大可不必,”鹿阮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笑,甜的让人不禁也想跟着她笑出来,只不过这笑容看在琴书盈眼里就不甜了。只听鹿阮话音不变,声音澄澈清脆:“琴小姐不必动怒,琴小姐不是提议让你这位婢女搜我的身么,我同意了,只不过搜之前,我得先确保她不会用什么小动作来污蔑我,琴小姐,就像你不相信我的婢女,我同样不会相信你的婢女,大家将心比心,这不是很好么?”
是呀,这话说的有道理呀,荷花厅里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就像刚才,夫人小姐们想到从那小婢女袖口里搜出来的差点唬住她们的假玉佩,更觉得鹿阮言之有理。一些心思更活泛的夫人小姐看到那枚假玉佩,就知道了琴书盈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对她鄙夷便多了一层,另外一些还没反应过来的夫人小姐则单纯只觉得公平,她们看到那枚假玉佩,心里为鹿阮松了口气,幸亏那假玉佩先被搜出来了,不然等搜完鹿阮的身,那假玉佩被当成了真玉佩,岂不是害得鹿阮平白无故的丢了名声?毕竟若是真玉佩,又是人家私人物品,不好直接说大家辨认一番,别人再误会鹿阮当真偷了琴书盈的玉佩,那鹿阮不就有嘴也说不清了?
“既然那小婢女身上已经是干净的了,搜身吧,”鲁庄郡主颇有些不耐烦,她目光带了几分凌厉,语气也不容拒绝:“大家都等着,动作利索一点,快些把清白还给鹿小姐。”
琴书盈一闭眼,心知自己今日大势已去,她现在反而不觉得心慌意乱了,平静的好像早已经看到了等待她的是什么目光,又是什么态度,只要这件事传不到她心里那个人的耳朵里去,大不了,她就认下说这是一场误会,顶多给鹿阮道个歉,妥妥当当的把这一页给翻过去就是了。琴书盈想好了退路,更加不慌不忙,她镇静极了,后路反正想好了,她仿佛整个人更加投入进丢了玉佩的假想里,神情也真心实意的带了几分着急:“那便快些搜身吧,若是鹿小姐无辜,书盈愿意给鹿小姐赔礼道歉。”
“什么赔礼道歉!”一道属于少年人的声音传了进来,那声音里藏着不加掩饰的愤恨,浓浓的委屈和不甘溢于言表:“姐姐做错了什么要赔礼道歉?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我姐姐的玉佩珍贵至极,被人偷去本就已是痛苦难当,凭什么还要给偷玉佩的人赔礼道歉?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琴舒钧找到琴书盈的时间也实在是凑巧,不早不晚,偏偏在琴书盈演的最投入、最情真意切的时候听到了只言片语,火气上头的琴舒钧也不管自己是否断章取义,愤怒的他早就把残存的理智焚烧了个一干二净。
“小钧?”琴书盈眼里透出明显的诧异,她疑惑不解的问道:“你怎么会来西院?”
“我要是再不来,姐姐就要被她们给欺负死了!”琴舒钧语气恶狠狠的,像一只发觉领地受到侵犯的狼崽子,他瞪着眼将四周仔细查看了一圈,目光先是在因为被强制搜身而泪眼汪汪的小婢女身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变得更凶狠的眼神停在了鹿阮身上:“你便是鹿小姐?”
鹿阮被点到名,她大大方方的站出来,点点头:“琴少爷,小女鹿阮。”
琴舒钧闻言,朝鹿阮的方向走了几步,青乌一直紧紧盯着琴舒钧这个人,见他动了,二话不说的把鹿阮往身后一拉,自己以身作盾护住了鹿阮。
“贱婢!你起开!”
琴舒钧简直怒不可遏,他正气得要死,想也不想的就要伸手把面前碍事的婢女给拨到一边,在一阵惊呼声中,琴舒钧的手被人给抓住了,青乌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地,琴舒钧却被抓住他手的那人丢去了一旁。真的是“丢”,这个字用在这里一点儿不夸张,众人只看到原本要对青乌动手的琴舒钧手一停,接着整个人像块儿破抹布,斜着踉跄几步之后便撞到了身后的圆柱子上。
“你……!”
没等琴舒钧恼羞成怒,鲁庄郡主开心的先声夺人:“王爷!”
睿政王!荷花厅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要行礼,却被褚宣和冷淡的制止:“不必多礼。”
鹿阮这时还在青乌身后乖乖巧巧的站着没动,她透过青乌母鸡护崽的姿势往外看,看到了睿政王动个不停的大氅……嗯?大氅为什么自己在动?没等鹿阮仔细看,那件月白色的大氅带着温度盖到了她身上。鹿阮抬头,有过一面之缘的睿政王正看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温润的笑意:“连大氅都摘了,不觉得冷?”
说实话,鹿阮其实一直没觉得冷,可被褚宣和这么一说,再加上感觉到大氅带给她的暖意,鹿阮居然后知后觉的感到一丝丝冷意。没等鹿阮回答褚宣和的问询,就见鹿兰庭脸色沉沉的走了过来,他先是检查了一下鹿阮有没有事,见鹿阮半分汗毛都没伤到,才脸色好看了一些,他留意到鹿阮身上披着的睿政王的大氅,手一动,似乎想要把大氅还给睿政王,却被睿政王阻止道:“不必,这么一披一摘更冷,干净的,披着吧。”
鹿兰庭一想,是这么个理,而且严格来说鹿阮和褚宣和之间差着辈分,所以男女大防反而不再那么严苛,于是收回了手没有摘,任鹿阮继续披着,重新让平安拿了一件新的大氅给褚宣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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