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爱
鹿阮大概知道厉望星得了个什么“病”了,这“病”说好治的确也好治,不用吃药,保持心情愉快就可以;说难治也难治,因为厉望星没办法心情愉快,她太难受了,她陷在被背叛的负面情绪里出不来,自然药石无医。同样鹿阮也知道,厉望星的这个“病”拖不得,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睡觉,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更何况她这么个小姑娘,原本身体素质就不算好。
古代人有句话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鹿阮觉得,这跟古代人的饮食习惯、生活作息和日常兴趣爱好有很大关系。现代人虽然生活压力大,可是能够发泄压力的途径有很多,不高兴了去拳击馆打一场拳发泄发泄,去看个电影逛逛街放松放松,去健身房健身塑型提高个人魅力,再不济,约上三五好友来个自由行深夜啤酒烧烤,吃一吃吐一吐的,心里的憋闷也就过去了。可以说,厉望星遇到的事情如果放现代人身上,真不一定算个事儿,现代人或许会偶尔脆弱,但不会一直脆弱,他们有更宽阔的眼界,有更自由的思想,真跟糟糕的事情撞个满怀,不光能被生活里其他比耽溺痛苦更重要的事逼着走出来,最起治愈作用的,是他们自身拥有的一颗极为强大的内心,那颗心,让他们在天灾人祸面前也能坚强而无畏的撑过去。
可厉望星处于什么情况呢?
她没有发泄难过的途径,古代对闺阁女子束缚很多,即使身份尊贵如厉望星,也不是能随随便便抄家伙跟人干一架,或者出门到处转一转、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抒发悲愤的。她像只笼子里的金丝雀儿,自由两个字跟她没任何关系。
悲伤愤怒发泄不出来,她只能把那些糟糕的负面情绪全部积存在心里,那些情绪摸不着看不到,却在她心里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压的她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厉望星的心和古代大部分女孩子们的一样,像玻璃一样脆,别说朝上面狠狠地砸两拳,就是略微比平时多盛了些伤心难过,就撑得出现了裂纹,要碎不碎的让人胆战心惊。
“厉小姐,”鹿阮走几步到厉望星跟前坐下,她拿了块手帕,亲自给厉望星擦泪:“你的生活里并不是只有一个琴书盈,一次识人不清没什么,下次交到正确的朋友就可以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厉望星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面前分明比自己小,说话做事却比大人还沉稳的鹿阮,看着那双漂亮多情的桃花眼,她心里生出了点依赖。
“你睁开眼看看周围,你的生活里只是去掉一个琴书盈,琴书盈对你不是真心相待,所以去掉其实是件好事。现在你身边剩下的,你的父亲母亲,你的婢女,都是真心想着你,担心你爱护你的人,你若是因为一个不值得的人而伤心,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了,让你身边关心着你、值得你付出真心的那些人怎么办呢?”
厉望星眼睛里沉沉的迷茫渐渐散去,鹿阮内心稍安,知道自己的安慰起了效果,再接再厉道:“琴书盈不会因为你如今这副模样而心疼歉疚,可你的这副模样却会让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婢女伤心,你想让他们为你担心,为你难过叹息流泪吗?”
厉望星摇摇头,眼里蓄满的金豆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掉下来,打湿了她手里被鹿阮塞进来的手帕。其实哭泣也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极有效果的途径,而且简单便捷,鹿阮有意让厉望星通过哭来发泄,她拍了拍厉望星的后背,温柔的怂恿:“哭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只不过哭完就要吃点东西喝点热汤,然后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厉望星点头,鹿阮怕她们一群人聚在这里厉望星不敢哭,所以想着留一两个靠谱的,既能方便照顾厉望星,也能让她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只是这个留下来的人选鹿阮有些拿不准,其中一个肯定要给厉望星的婢女,那另一个呢?留鲁庄郡主或者梅先生在这里是肯定不行的,鲁庄郡主不是会耐心安慰人的性格,她在这儿,不把厉望星给吓得哭不出来才怪,梅先生虽是医者身份,但到底是个男子,若是换成鹿阮,她肯定不会介意自己掉眼泪被男人看到,尤其梅先生医生的身份让鹿阮觉得很安心。不过鹿阮不打算以自己开放的思想揣度古代人的思维,所以梅先生自然是不能留的。
“这样吧,”鹿夫人看出鹿阮的纠结,她出面半是宽慰半是做决定的说道:“就只留着厉小姐身边的小丫头陪着,另外如意守在外间,以防有什么需要,我们这边能上些饭食之类的随时有个准备。”
厉望星身边的小丫头是她的婢女,也是她平时除了父母之外最熟悉的人,留在屋里陪着厉望星能让厉望星安心。而如意则是鹿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婢女之一,最大的特点就是行事稳妥,贴心,一些细微末节处,别人可能觉察不出来,她却都能留意到,留她在外间,最是妥帖明智不过。
“行,”鹿阮点头:“那我们去别处看一看吧,这落梅轩里,只我屋子里最为无趣。”
这话鹿阮是对着鲁庄郡主和梅先生说的,不过是给厉望星腾地方的借口。毕竟鹿阮是整个鹿府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她的屋子自然是最好、布置最为用心的,若是连鹿阮的屋子都只能担个“无趣”,只怕这皇城里称得上“有趣”的寥寥无几了。
“好呀,”鲁庄郡主没有戳破鹿阮的小心思,她笑着道:“梅先生也一起吧,说不定等厉小姐疏散了心头的郁结,还得请梅先生帮着调理一二呢,若是梅先生出府回了太医院,一来一去少不得多折腾。”
梅先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他是医生,自然明白单凭鹿阮安慰的几句话,也就只能起一时的舒缓效果,不能完全根治。心可以依靠言语治愈,身体上实实在在的消耗透支却需要借助药物养回来。
厉望星和鲁庄郡主离开鹿府的时候,到底还是夜深时刻,公主府派了更多精良的侍卫出面护送,不光好好的把鲁庄郡主给接回了公主府,还好心的把厉望星也送回了柱国公府。
此后的几天里,鹿阮暂时只写信和郡主聊天,因为过年了,走亲访友家家户户都是热闹又忙碌,崔以琼身为皇亲国戚,自然会比鹿阮她们更分身乏术,鹿阮就不给鲁庄郡主再添一份乱了。但除了鲁庄郡主,鹿阮今年竟还破天荒收到了来自厉望星和厉夫人的信和年礼,厉夫人主要是得知了情况特意表示感谢,而厉望星……鹿阮看了信,觉得厉望星应该是需要一个能听她倾诉心事的人。鹿阮担心像玻璃美人一般脆弱的厉望星,会再次陷入好不容易迈过去的坎儿里,所以默认了自己倾听者的身份,还时不时言简意赅的给厉望星回信几封,希望能够帮助她重新乐观阳光的面对生活,鼓起勇气再去交真正真心的朋友。
过了年,皇城里春天的暖意就变得明显很多。鹿阮上辈子是北方人,生活的城市四季并不分明,尤其本该春意盎然的那三个月,几乎全被冬天的尾巴和夏天的开头瓜分殆尽,除了街边的绿叶和粉嫩花瓣能证明春天的确曾在城市停驻,人靠体感温度根本分辨不出什么,大家身上穿的衣服更是冬装直接换夏装,过渡什么的基本不存在。
可是皇城的春天格外不同。鹿阮在床上睁开眼,被子已经不是冬天那种厚实的一层棉花被,而是换成了薄薄两层,虽然层数增多,但是盖在身上却比厚实的棉花被凉快些。
距离年前厉望星在城东鹿府崩溃大哭已经过去了挺长时间,鹿阮她们一家三口也回了自家府邸。鹿阮转头看向摆在自己房间窗口的那张黄花梨木桌,整洁干净的桌面的右上角被镇尺压着的,是厚厚一叠书信,那些书信分别来自鲁庄郡主和厉望星,书信里的内容也不尽相同。鲁庄郡主属于大事小事几乎听了就要跟她分享的类型,用词用句简洁明快,让人一目了然的同时又觉得有趣得很。厉望星则是伤春悲秋的类型,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自卑又敏感,恨不得地上掉了朵花她都疑心是自己不小心触碰掉的……不过她最近来的这几封信的叙事风格变了不少,内容也不再看花游园听雨吹风,而是街上哪里开了新的茶楼酒馆,或者去寺庙上香的时候听到了什么新奇趣事。鹿阮心里感到些许欣慰,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厉望星真的走出了被好友背叛暗害的阴影。
“小姐,”青乌人未至,声音先脆生生的传了进来,她也不担心鹿阮没醒会被她给吵到,只顾着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咱们府里的花园里的花都开了,特别漂亮!小姐您起床了没有,起了床奴婢带您去看花吧!方才奴婢特意从花园里挑了新鲜还带着露水的花,给您插到桌上放着的花瓶里可好?”
“不醒也要被你给吵醒了,”鹿阮不满的瞪青乌一眼,换来青乌一脸的笑:“起床吧。”
鹿阮不再赖床,她朝青乌一伸手,青乌会意,把娇艳新鲜的花往桌子上一放,擦净了手,才准确握住鹿阮伸出来的手轻轻一拉。鹿阮顺势起身,半掩住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小姐,您最近都没有再做梦了吗?”青乌边给鹿阮挑衣服,边好奇的问道:“年前那一男一女的两个陌生人,就没有再出现在您梦里,没能再有后续吗?”
“你当在茶楼里听故事哪?还惦记着后续。”
“奴婢这不是…好奇嘛,”青乌害羞的抿嘴一笑,她可不会告诉自家小姐,这可比茶楼里听的那些千篇一律的故事有意思多了。“奴婢想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你想也白想啊,”鹿阮觉得好笑:“这梦又不是我想做就能立刻做出来的。”
青乌闻言,小小的在心底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她给鹿阮挑好了衣服,趁鹿阮梳洗的空儿,把被打断的插花大业继续完成。
“青乌,”鹿阮洗个脸也不闲着嘴:“你把昨日鲁庄郡主派人送来的信找出来,我今日给她回了,省的过几日便给忘了。”
“好的小姐。”
青乌的办事效率向来很高,鹿阮散着头发出来,就在梳妆台前看到了鲁庄郡主昨天送过来的信。这睡了一觉,鹿阮发觉自己竟然忘了昨天看完的信的内容是什么了,鹿阮放弃思考,任由青乌在身后给她梳头发,自己果断重温一遍郡主写给她的信。
“哦?”鹿阮看到一半,昨天的记忆就复苏了,她想到青乌或许喜欢听故事,便把信里郡主说给她的趣事儿再说给青乌听:“郡主之前给我说过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小时候很爱读书,学问应该也很好,如今入朝为官,竟把少年时期对读书的热爱付诸于工作,别人整日忙于公务焦头烂额,他却把公务繁忙当休闲娱乐,是个极为奇特的人。”
“的确,”青乌点头同意:“这种人应该不多吧,至少奴婢周围没有一想到手里还有许多活儿没干,还能开心兴奋的人。”
的确不多见,鹿阮见青乌果真爱听故事,就继续说道:“可惜这个人爱情运不太好,他娶过妻也纳过妾,可妻妾都过早的逝世,要么突发疾病,要么本就是个病西施,膝下竟无一男半女。”
“这也太惨了……”
“谁说不是呢,”鹿阮也跟着唏嘘不已:“不过郡主说,她年后去那位亲戚家吃了酒,说是那人竟纳了一房妾室,也许这次的姻缘能是对的姻缘了。”
……不过,自家小姐这样直言不讳真的好吗,还有,那位尊贵的郡主怎么也口无遮拦什么都往外说啊!青乌觉出不对,迟疑着想要开口制止鹿阮继续说,不过被洞察先机的鹿阮反将了一军:“青乌,你这就不对了。”
“?”
“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这是人的情感和欲望,我们不应该也不必因为谈论到这些而感到羞耻觉得该避讳,青乌,你要用开放的心态来看待这些。”
是吗?青乌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鹿阮的话了,不过她还是点头应是。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是青乌一贯的行为准则。
“那那位少爷的…姻缘…这次会长久吗?”
“不知道,不过听郡主说,那人应是很喜欢新纳的妾室,或许两个人能长长久久幸福美满的过下去也说不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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