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谗言
太平军兵制,一卒辖四两,加上四个两司马,卒长可管一百零四个士卒。杨秀清升吴捷为卒长,却并未授予他实职。因为战事紧急,吴捷也无暇思考这其中的隐情。
自从太平军在水塘湾反攻受挫,诸王便决定改走陆路,北上湖南。他们在水塘湾西岸烧毁船只、辎重,然后集结队伍,翻越半边山,过扁担坳,历时三日抵达永州。
太平军本欲攻取永州,碰巧潇水暴涨,太平军无船渡江,便改道向道州进军。清军提督余万清本已从全州移防到道州,听说太平军将至,借口保卫省城,主动放弃道州,逃到了衡州。
道州城内没有清军,太平军乘虚轻取道州,在此休整兵马,招募新兵。
杨秀清早就想发布讨清檄文,之前战事紧急,无从下笔。如今得空,他便组织东殿书吏草拟檄文。这正是太平天国历史上有名的三篇檄文,即《奉天讨胡檄》、《奉天诛妖救世安民论》、《救一切天生天养及中国人民误帮妖胡者论》。
主稿的人名叫卢贤拔,是杨秀清的亲信,儒士出身,在军中任左掌朝仪。太平军上下都很尊敬他,称他为“卢先生”。
吴捷因为略通文字,也被请来修改檄文。这晚,他把草稿带回营里,连夜修改润色。
军营里一片安静。太平军每晚都要组织敬拜上帝的仪式,集会后先唱赞美歌,再由主礼者宣读拜上帝奏章,众士卒跟着默念,然后散会。
这晚除了敬拜上帝,还有“讲道理”,即向群众宣讲拜上帝会教义。凡新编军队必讲道理,教育人民必讲道理,颁布新政策必讲道理,振奋军心必讲道理,鼓励群众去做艰巨的工作必讲道理。
太平军进入道州后,招募了不少新兵,这晚正是要对他们“讲道理”。
吴捷留在营内修改檄文,徐琛突然来访。那天在水塘湾充作敢死队员,徐琛差点命丧黄泉,正是吴捷及时救了他。徐琛对吴捷感恩戴德,自此便死心塌地地追随吴捷。
太平军军纪严明,无故不参加宗教仪式可是大罪。吴捷忍不住问他:“你不去敬拜上帝,到我这儿有什么事?”
徐琛再次观察周围,确保周围无人,小声向吴捷说道:“小人有机密情报要告诉大人。白天人员嘈杂,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大人。”
徐琛已是吴捷的心腹,他神情严肃,吴捷连忙放下帷帐,请他坐下。
徐琛小声告诉吴捷,东王一向令出必行,前面升吴捷为卒长,却罕见地收回成命,令他以卒长衔行两司马之职。
之所以如此,主要是有人向杨秀清谗言,说吴捷是个新进之人,不应对他过度恩赏。
这个小人就是吴捷属下的伍长-周庭森。按理说,周庭森只是一个伍长,没有机会接触杨秀清。但他有一个姐姐,名叫周庭深,是杨秀清的爱妾,人称周娘娘。
周庭森本没有多大才干,因为姐姐受宠,才得任东殿参护,职同将军。眼见吴捷爬到了自己头上,周庭森十分不满,便借机向杨秀清谗言。
听过徐琛的告密,吴捷不动声色,反问道:“你可有证据?”
徐琛狡黠地说:“那天,东殿承宣官当众宣布升大人为卒长,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当时,我见周庭森鬼鬼祟祟地和承宣官套近乎,便留了个心眼,跟在他后面。
“我亲眼见他和承宣官一起,进了东王大帐,一个时辰后才归营。当天晚上,东王便传令下来,借口战事正急,令大人以卒长衔领两司马。东王何等尊贵,岂会在这等小事上出尔反尔?”
杨秀清不同寻常地收回成命,中间一定有隐情。经过徐琛告密,吴捷才恍然大悟,原来队伍里出了奸细。这个周庭森,既然攀上了东王这棵大树,自然也就不会把吴捷放在眼里。
但是,他既然是东王的小舅子,怎么仅仅是个伍长呢?现在战事仍频,周庭森并无特殊才干,自然不能将其委以重任。
也有可能,杨秀清故意把他任为伍长,以便监视太平军底层士卒,随时掌握人心动态。
想到这,吴捷不禁惊惧起来:周庭森也许负有监视自己的秘密任务呢!今后自己必须谨言慎行,不可被周庭森抓住把柄。
吴捷看了下周围,确保无人偷听,才拍了下徐琛的肩膀以示亲昵,说:
“老弟,幸亏你告诉我这些秘密,不然我会一直蒙在鼓里,受他周庭森的欺骗。这事关涉东王,你千万不可声张,也不要向其他人透露半点风声,你我心里有数就行。”
徐琛点点头,说道:“我的命是大人救的,我又是大人的属下。今后我都将对大人忠心耿耿,决不敢有贰心。”
吴捷很满意,微微一笑说道:“承蒙老弟好意。周庭森那边,以后还需你格外留心。凡事不要与他计较,记在心里,报告给我就行,我自有理会。”
昏黄的灯光下,脸上棱角分明的徐琛显得更加忠勇。他说:“我前些日子还以为东王会醒悟过来,补授大人为卒长。眼下他却毫无动静,可见……”
恰在这时,军帐突然掀开,闯进一个体形魁梧的大汉。吴捷和徐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立起来。
那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天气如此闷热,你二人躲在帐内,偷干什么好事?”
原来是罗大纲,他为人豪爽,做事光明磊落,并非宵小之徒。刚才吴捷和徐琛压低了声音说话,料想罗大纲也偷听不到什么东西。
吴捷强作镇定,说道:“我和徐琛正在修改檄文,因为帐外蚊虫多,又有风吹动烛光,所以拉下了账门。”
罗大纲也不谦让,拿起稿子看了起来。他虽是个草莽英雄,却也认识不少字,读得懂檄文。读到精彩处,罗大纲忍不住默念起来:
“慨自满洲肆毒,混乱中国,而中国以六合之大,九州之众,一任其胡行,而恬不为怪,中国尚得为有人乎?”
“昔姚弋仲,胡种也,犹戒其子襄,使归义中国;苻融亦胡种也,每劝其兄坚,使不攻中国。”
“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弥天罪孽!”
“予与义兵,上为上帝报瞒天之仇,下为中国解下首之苦,预期肃清胡氛,同享太平之乐。”
“好!好!好!”罗大纲十分兴奋,说道:“弟真是大手笔,此檄文字字珠玑、句句穿心。有此檄文在手,湖南传檄可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