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相通
漆黑的屋内，仅有一柄银刃闪着白光，一双手摩梭着剑柄，沉郁至极的气息昭示着剑的主人极为愤怒压抑的心情。
晏裴野将剑擦得水光四溢，听到门响时，将剑呯的一声放在了桌上，他没有做声，门又被敲响了，那声音不疾不徐，似乎笃定屋内的人一定会应允一般。
晏裴野静默片刻，倏尔笑了。
是被气笑的。
她沈南玉就是有这般好本事，让人心甘情愿地被人拿捏。
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滚进来。”
沈南玉提着马灯，晕黄的光线将她周身笼上了一层柔和温软的线条，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轻声说道：“怎么不点灯？”
晏裴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她。
沈南玉笑了笑，一个略显沉重的东西放在桌上，晏裴野这才发现，她还拎来了食盒。
他今天气冲冲地从镇西王的屋子出来，便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一口东西也没吃。
“拿走！”
晏裴野语气很重，但既没有掀桌子，也没有拿起剑来砍人。
沈南玉没理睬他的恶声恶气，自顾掀了食盒，将里面的东西一碟碟拿出来，随口问道：“喝老酒还是花酿？还是花酿吧，老酒性猛，花酿性温……”
晏裴野咬着牙转过头来，怒瞪着沈南玉。
沈南玉将一双筷子递到他面前，但晏裴野双手抱胸没搭理她。
沈南玉举了半天，觉得手泛了，好像抽筋了似的唉哟了一声，转瞬，晏裴野就默不吭声的接了筷子，滋牙道：“你也就这点伎俩了，一个女儿家，事事想着出头冒尖，就不能柔和着点吗？”
沈南玉笑笑，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反问：“什么才叫柔和？相夫教子，困囿闺阁吗？”
晏裴野皱着眉头：“你从前隐瞒身份，东奔西跑，难道还没有累够？还没有看够这时局险恶？”
沈南玉静默了片刻：“……看多了，便也觉得没什么了……再说我也回不去了……”
晏裴野：“什么叫你回不去了，陈元白既已知晓你的身份，便该知道让一个女人冲锋陷阵，不是一个男人所为！”
沈南玉问道：“那你认为女人不如男人吗？”
晏裴野摇了摇头：“我觉得你比我就聪明。”
沈南玉敬了一杯酒，说道：“那大多数男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还能做得更好，为什么不去做？”
晏裴野仰头将酒饮尽，蹙紧眉头：“我看不得你周旋于各色心机叵测之人中，日日那么辛苦，我能把你好好保护起来……”
沈南玉松了一口气。
她最担心的便是晏裴野也与这世道大多数男人一样，认为女人是附庸的，终其一生的命运，不过是攀附于夫家娘家这一条路上。
她女扮男装，冒世俗之大违，结果发现自己比大多数人做得好，这是她继报仇之后，在短暂的迷茫之中，从中窥到的一点星光。
昨日镇西王说佩服沈固，她亦如是。
父亲能为稳固朝局，让这天下不起波动，为助一个有德之人持掌天下而能用自己的命去解一个局，她沈南玉没有想要掌控天下的野心，可是她愿意用自己的才学去帮助更多的百姓安居乐业……
沈南玉突然握住了晏裴野放在桌上的手，这一动作让晏裴野愣住了，他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这还是沈南玉第一次主动接触他。
沈南玉无比郑重说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晏裴野心头剧颤，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
他以为会听到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借口，无非是要他顾虑大局，不要儿女情长，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情话，一时之间，他竟有些不敢相信了。
沈南玉毫不迟疑地说道：“如今蛮狄退败，镇西铁骑最缺乏的，便是休养生息……我若能起一点作用，必定助王爷能稳固边陲，只有这样，我们才有真正的未来……”
晏裴野本能地摇了一下头，又被沈南玉摁住手：“你放心，南玉在此立誓，这辈子非你不嫁……”
话音未落，她已被一个结实的臂膀搂住，晏裴野的手、晏裴野的唇、晏裴野灼烈的心跳，将她密密实实的兜住，再也逃不出一丝一毫……
这一夜，注定将是彻夜无眠。
唯有酒香萦绕在鼻间。
……
因着此次镇西铁骑大捷，沉疴已久的陈氏王朝仿若喝了一剂猛烈的回魂汤，镇西铁骑也因此都得到了擢赏，镇西王也被命为重掌全部铁骑军，握权边陲。
朝廷的封赏镇西王分文不取，全都用来分发给将士们，如此一来，被迫分割两地的铁骑军再一次空前团结起来，虽然蛮狄人侵扰不断，但回归渭州的镇西军民齐心，攻守皆利。
彩云已经从长安赶回，正默默地帮沈南玉在院子里收拾着东西。
晏裴野正跟沈北安凑在一起看一幅画册。
沈北安的记忆有损，沈南玉画了一些家中的过往给他看。
她用尽办法想帮他恢复，虽然过往是惨痛的，但若一直这样下去，沈南玉担心他脑中的血肿会影响到性命。
陈元白催促她启程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他如今万事俱备，似乎将沈南玉带回身边只是为了证明他有能力掌控自己人生了。
彩云收拾来收拾去，其实沈南玉也没多少东西可收拾的，可她故意磨蹭着时间。
“南玉姐，这天阴得很，肯定要下大雨，要不还是等两天再走吧，说不定这两天北安弟弟就会有改变……”
她抬起头来时，便看到沈南玉正对着院子里的景象发怔，目光明显更多地缠绕在晏裴野身上。
彩云偷偷抿嘴笑了——她就知道，沈家这位姑娘哪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冷心绝情。
她尚不知道前夜发生了何事，有心想要帮帮自家公子，于是也不出声打扰，只让厨房去准备几个菜肴。
这个小院子是公子特意为沈北安准备的，沈南玉要去杞州，晏裴野便立即给沈北安归置了这套院子，意思也很明白——我把“小舅子”留在身边照顾了，你总要多回来看看吧。
那一夜过去，吃饱餍足的晏裴野也想通了，沈南玉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折断她的翅膀，让她再无施展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