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计就计
湘云殿中浅灰色的烟雾飘浮在空中,附着到半垂的鹅黄色帷帐上,隐去踪迹,满屋子里都飘着令人愉悦的暖香。方形的暗红色织皮掩盖冷硬的地面,取而代之的是一步一陷的柔软,温仙月垂着头跟在后面,视线落在脚下大面积铺开的水仙上,那针法绵密扎实,用作织皮似乎有些可惜。
前面有几节台阶,不高。放着一张案桌,上面堆满了文书,即便如此还是留了个空位用来放那青瓷装的水仙花。
韩姝龄走上去坐下,温仙月顺势跪到屋子中间,埋着头,等韩姝龄发话。
上边的韩姝龄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等侍女端来清水盥手、茶盏漱口,方安安心心坐下来批改公文。
温仙月也不执一言,安静地跪在原地,眉头不皱神色如常,不唤她,她便不动。
约莫半柱香的时日,刻着瑞兽麒麟明纹的香炉中只剩下软绵的香灰,余烟已尽,早就翻不起香雾,韩姝龄才放下褐色狼毫,从文书中抬头,望着一言不发的温仙月,露出一丝笑意。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往年被我唤来的秀子,不是耐不住性子,就是身体不佳。你倒两样好处都占了。”
“尚宫大人不吩咐,下官不敢擅自做主。”温仙月规规矩矩地回答。
韩姝龄一颔首,“扶她起来,赐座。”
跪着还不觉得,起来了气血上涌,经过膝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温仙月才惊觉自己已经跪了许久。
借着侍女搀扶坐到放着软垫的椅子上,她顿时觉得双膝剧痛,想来已经青了。
“以我对赵崇那个老东西的了解,你免不得会被他找麻烦。不过正好,借此让我好好治治他。我尚司府,可不是他个老匹夫可随意插手的。”
想到赵诗扬的事,韩姝龄神色一凛,嗤笑一声。
温仙月面不改色,抬起头直视韩姝龄:“下官该怎么做?”
回到秀子居时,天色已晚。夕阳的余晖下,早秋的枫叶还半青半红,影子落在地上,照出斑驳的阴影。
温仙月慢步走回自己的房间,竟发现李听眠站在自己门前,神情怯懦,其他秀子在一旁嘀嘀咕咕。
“这李听眠可真有眼力见,巴结的赵诗扬入狱了,就反过来巴结温仙月了。”
“就是,要咱说,她这见风使舵的功夫,我们可学不来。听说她和温仙月从一个地方来的,也算有点良心,没跟着赵诗扬陷害同乡。”
温仙月垂眸,将她们的对话全部纳入耳中,却不做他言,看不出什么情绪,她几步走到李听眠跟前,打开房门:“进来吧。”
二人走进屋子,那些看戏的人还想跟上去看,被温仙月一道门拦在外面,只听到她温和的声音传出来:“你既没有跟着她陷害我,就不用来跟我道歉。”
众人对视一眼:“这温仙月还真是大方。”
没听见二人在里面起什么争执,她们也就歇了看戏的心,各自回房了。
房内,二人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嘈杂声散尽之后,才相视一笑。
“小姐,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跟你说话了,这些日子憋得我好难受。”
“你呀,你那眼睛跟黏在我身上一样,好几次我都怕你露馅,还好赵诗扬没察觉出来。今日做得不错,来日定有重赏。”温仙月捏捏李听眠的鼻子,眉间宠溺。
李听眠咧着嘴笑了几声,眼神一转,正色道:“小姐,韩尚宫唤你做什么?”
温仙月敛笑目光落到窗上打量片刻,凑到李听眠耳边悄声道:“韩尚宫推测赵家这几日会找我麻烦,叫我将计就计,届时收拾赵家。这几日要辛苦你晚上在我房里藏着了,依我对赵家的了解,估计会叫我去给赵诗扬顶罪。”
李听眠表情严肃,点点头:“我知道了,小姐放心。”
温仙月从怀中掏出一精致小巧的瓶子,递给李听眠:“你听我说,这几天晚上……”
天色渐晚,温仙月孤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把剪子,摆弄着窗台上的烛台。她神情冷漠,半垂着眸子,眼中晦暗不明,如一潭散开的墨,黝黑深沉,像在酝酿着什么。
赵家还真是跟她不对付,她还没找上门,赵诗扬倒好,赶着来找她麻烦。
进尚司府第一天赵诗扬就看自己不顺眼,变着法子找自己麻烦,还想着陷害她舞弊。
最后自食恶果,反倒被她将了一军。
但赵家也不是好惹的货,且背后还有别的势力,赵诗扬能否定罪还不一定。
她抬眸瞧了一眼天色,见夜色低垂,起身关上窗户,回身间撞见一旁的典籍上写着“大理寺”几个字。
温仙月伸出手随意地翻了几下,她倒是记得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最是刚正不阿,就算是如日中天的摄政王的底下人犯了事,都被他按律处置。
赵诗扬落到他手里,应该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就算他赵家能只手遮天,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她眸中一片冰冷,盯着烛台,举起剪子,两边刀刃一合,烛芯只能任其宰割被生生间断,落到承盘里,没了声息。
房间里落入一片黑暗,徒留轻浅的呼吸声。
齐雁云回大理寺时正至傍晚,在门口碰巧遇上几个女官压着赵诗扬进大理寺,她一边反抗一边不停地辱骂女官:“你们这些芝麻小官,得罪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放开我!”
女官充耳不闻,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齐雁云见状脚下一顿,剑眉轻扬,立在台阶上望着她们:“本官倒想听听,令尊是多大的人物。”
赵诗扬的嚣张在见到齐雁云的那一刻烟消云散,骂声也戛然而止,躲避着他的视线。
女官们见了齐雁云微微颔首以表敬意,为首的女官上前拱手道:“齐大人,韩尚宫吩咐下官将此人移交大理寺,还望大人秉公处置。”
齐雁云今日目睹了一切,赵诗扬那点破事,他都门清,面上却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询问道:“什么情况?”
“这位赵秀子今日科考复试之时,耽误科考进度,污蔑他人舞弊,更是不顾尚司府规定私自与他人传递信件。以上所说,尚司府上下皆是证人,若有需要调查的,大人尽可联系尚司府。”
齐雁云点头了然,转过身吩咐大理寺的官吏:“带下去吧,等候本官提审。”
“是。”
“大人,我是冤枉的!”赵诗扬看到朝自己走来的官吏,忙不停地喊冤,心里恐惧腾升,落到齐雁云手里,她怕是难被父亲救出来。
齐雁云目送几位女官离去,背着手踏上台阶,听见她的叫喊之后脚步也不停,留给赵诗扬一个挺拔的背影。
“是否冤枉,本官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