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
曹妈妈起了个大早,照旧从后门出去到菜市场买菜。
她专门负责厂里的伙食,厨房每隔三天就要采购一次,每次拨给她的银子,她都能偷点油水,是以一想好吃懒做的她,每每到这日,起早都十分开心。
只是她今日出门的时候,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个邋里邋遢的小乞丐拦住了。
曹妈妈嫌弃的眼神审视着眼前的人,看她脏兮兮的,肯定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逃荒的。
“你干什么啊?我这衣服可贵得很,你要是弄脏了,可赔不起。”
小乞丐想拉她的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中,满脸泥污也盖不住她讨好的笑:“没想弄脏贵人的衣服,只是看贵人从这厂里边出来,就想问问,你们这厂里还招人吗?”
曹妈妈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心里开始盘算。听前院的人说,近日厂里确实缺人,虽说放出消息要招人,但因着那失踪案,大部分的女子都不敢在外做工了,也就没招到多少人。
她朝这小乞丐上下扫视一周,个子倒挺高,生得也没那么瘦弱,应该做的来厂里的事,但是,“招倒是招,只是你这副样子,要是是什么犯了事的人,我把你招进来,不给我自己找麻烦吗?”
小乞丐赶紧解释:“贵人,我是从南方逃过来的,那边闹饥荒,我过不下去了,就想找个糊口的活路,还请贵人帮我一把。”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两只成色不错的素银簪子,小心注意着她的神色,没有错过曹妈妈眼中突然露出的贪色,她捧着簪子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若是拿去典当,应该能换点钱。我一个女孩子,在外也不敢露财,若是贵人让招我进厂,这簪子,就是您的了。”
曹妈妈从她手里接过簪子,随意打量几眼,虽说也换不了几个钱,但是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
她摩挲着那素银簪子,眼里的贪念呼之欲出,还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招人的事也不是我管,你求我也没用啊。”
小乞丐特别上道地应道:“我只求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吃个饱饭。若是贵人能帮我引荐,每月的月俸,我分三成给您。”
有钱能使鬼推磨,应付这种毫不知足的人,只要给够他们好处,就能办成事。
果然,曹妈妈听她那么一说,眼冒精光,嘴上却装作很勉强的样子,实际上她的表情已经暴露了她的内心:“那行吧,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待会儿进去收拾收拾,我领你去掌事那里,进去了,就叫我曹妈妈吧,她们都那么叫我。”
“好,谢谢曹妈妈,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永生难忘,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不多时,曹妈妈办完事回来,见她乖巧地等在原地,对她也多了几份喜爱。
曹妈妈招呼她进了后院,随后到自己的屋子简单梳洗一番,翻出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给她换上,便领着她到前院走。
一路上她们经过女工们干活的地方,偌大的院子里,放置着几大框白花花的厚棉,十来个女工坐在一旁从厚棉中挑出杂质、疵点以及不宜纺纱的短纤维。
注意到曹妈妈后边跟着个没见过的人,干活空隙中忍不住抬头打量,似乎很好奇那人是谁。
曹妈妈注意到她们的动作,眉眼一冷,厉声道:“那眼珠子别歪了,今天的活要是干不完,别想吃饭!”
女工们被她吓得纷纷低下头,一心扑在手上的活路上。
曹妈妈冷哼一声,冲身后的人说道:“你可别学她们这样子,进厂了,就要安心干活,只有把活干完了,才能吃饱饭。知道了?”
后者点点头,唯唯诺诺道:“知道了。”
很快来到账房,曹妈妈一见里面那人就巴结地凑上去说话:“哎呀,林掌事的,最近在忙啥啊?”
被唤作林掌事的人从账本里抬起头来,满脸愁容来不及撤下,一瞧见是她,神情有些意外。
“你来干什么?”
曹妈妈把后边的人拉到他面前,介绍道:“这是我表侄女,叫小月。听说最近咱们厂差人,就想来谋个事儿做,这孩子机灵,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小月,快,见过林掌事。”
小月心领神会地福一福身,讨巧道:“小月见过林掌事,还请林掌事赏个事给小月做。”
林掌事这才正眼瞧她一眼,长相还算清秀,身子骨也不错,能干粗活,曹妈妈介绍来的人,家世应该清白,而且最近厂里确实缺人,还招不到人,小月的到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他没多说什么,点点头:“那行,正好厂里差人。不过你先做几天,做得不错,再留下来。”
曹妈妈喜笑颜开,扯着小月笑道:“还不快谢谢林掌事。”
小月被她扯得身子一晃,扬起笑容感谢:“多谢林掌事。”
林掌事抬手止住她的动作,招呼旁边的小工进来,吩咐道:“这是新来的女工,你带她熟悉一下厂里的活,就带她去织布吧,那里比较缺人。”
“得嘞!”那人爽快应了,转身向小月打招呼:“叫我思竹就好,跟我走吧。”
小月礼貌地点头,浅笑道:“多谢,叫我小月就好。”
出了账房,没走几步,就到了织房。
织房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是织布机活动的声音,
思竹领着小月来到一架空的织布机坐下,随意喊了个人:“诶,陈姐姐,你来教教她呗。”
陈念窈过来教了小月几下,没多久她就熟练掌握了织布的方法,陈念窈惊喜地看着她,惊叹道:“你真聪明,我来的时候,还学了两天才学会,你一来就会了。”
小月腼腆一笑,恭维道:“是姐姐教得好。”
思竹见她们已经熟稔了,便放心地回去复命了。
二人又交流了几句,便各自开始赶制手里的活。
在织房里一坐就是一天,暮色四合时,后院的钟声响起,众人到后院草草吃了个晚饭,又急匆匆赶回来做工。
月上梢头,午夜时分,一天的活路才到此结束。
小月二人酸疼着胳膊回房就寝,陈念窈家住在郊外的村落,隔得远,就住在了厂里,二人恰好分在一处屋子。
占地不大的屋子,满满当当地住了十几人,劳累了一天的女工有些早已倒在床榻沉沉睡去,作出震耳欲聋的鼾声;还没睡着的则小声说着悄悄话,盘算着过年的时候要买些什么东西。
陈念窈特意换到小月旁边,二人一时没有睡意,裹着被子说话。
“诶,小月,你第一天做,累不累呀?”陈念窈很喜欢她,早在吃饭的时候,就把她的来历问了个遍,小月告诉她自己是从南方来逃饥荒的,曹妈妈是她的表姨,她特地来投奔。
“还行,就是紧赶慢赶才完成规定的量,每天都要做那么多吗?”
“之前没那么多的。”陈念窈声音已经有些含糊了,“最近厂里少了几个人,所以每个人分到的活会多一点,习惯就好了。”
“少了几个人?是和那个失踪案有关吗?”她小声试探道。
“嗯……”陈念窈睡意上头,迷迷糊糊应了一句,就睡过去了。
小月看她已经睡着了,也不再发出声响,翻身盯着上方的房梁,才发现现在屋内的众人都已睡着,寂寥的黑暗中,只余轻重交叠的呼吸声。
夜色渐浓,白日里喧闹的纺织厂此刻一片寂静。月色清浅,坠到院子里,不足以照明。
忽的闪出一道黑影,落到角落辗转几步,随后跃出外墙,融入远处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