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岑壬此时跋胡疐尾,进退两难。
眼下整个宴会上,空余的席位除了最末端的那处,便是最上方的主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个席位是特意留给谁的,显然温仙月也知道。
她就是有意说出来刁难他的。
岑壬本意是给温仙月一个下马威,告诫她安分守己,不要肖想其他,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自己弄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孟严武眼神锐利,冷嗖嗖掠过脸色苍白的岑壬,朝席中递了个眼神。
温仙月心里冷笑,面上和煦,她挑起细眉,径直看着岑壬,语气轻柔:“岑大人,这宴席就这么点地方,孟良侍的席位在哪儿,您一时间想不起来吗?”
“温宜侍。”人群中突然冒出声响,温仙月抬眼看去,太公庙丞冯尤渊走出来向她一礼,堆笑道:“温宜侍若是不嫌弃,便来下官此处落座吧。”
原来是来救场的。
温仙月微敛神色,淡笑着拒绝:“多谢冯大人好意,不过我还是更想与孟良侍一处。”
她看向孟遥雪,二人相视一笑,宛如相识许久的好友。
冯尤渊救场不成,这个烫手山芋又抛给岑壬。
宴会的氛围冷淡下来,温仙月咬着牙不松口,岑壬便下不来台,此事不就此揭过,免不得被有心人说出去发酵舆情,闹大了可就不好。
正好,温仙月就是想闹大。
她咬着岑壬不放,就是想以此让百官都清楚,她温仙月不是好惹的性子。
场面有些焦灼,孟严武脸色也沉下来,隐隐透露着不满。
孟遥雪察觉到他的情绪,心思一转,缓缓开口:“诶,倒是我忘性大了。岑大人给丞相府递请帖时,下官特意请岑大人将我的位置安排在家父身侧。最近年岁寒冷,家父身体欠佳,为人儿女的,便想跟在身边照料一二。是我考虑不周了,岑大人定是将主位留给了家父,那我的位置……”
她没将话说完,眼神一动,打量温仙月,歉意一笑:“是下官逾矩了。”
孟遥雪本想坐山观虎斗,岑壬虽说是孟严武的人,却是个谄媚低俗的主,她最看不上这种人。温仙月有意为难他,她便顺水推舟,乐见其成。
温仙月还欠下她一个人情了。
冷眼瞧着岑壬如芒在背,孟严武突如其来的不满让她给捕捉到了,思忖片刻,她寻了个妥帖的理由给岑壬解围。
现在的情景,由她来斡旋最合适不过。
此言一出,岑壬像抓到救命稻草般连连应和道:“不错,不错,孟良侍的席位就在主位左侧。”
温仙月微愣,对孟遥雪的周旋没有多意外。他们本就是一路人,放着盟友不救,放任她为所欲为,才是愚蠢之策。
“反哺之恩,菽水承欢。孟良侍一片孝心,自是不会逾矩。”
“如此孝义之心,当得我等佩服,怎会逾矩?”
刚才还鸦雀无声的百官纷纷附和孟遥雪的话,毕竟她可是孟严武唯一的嫡女,巴结她便可攀上孟家。
孟遥雪掩面轻笑,一双美眸熠熠生辉,她看向温仙月,问:“温宜侍若是不嫌弃,与我共坐一席可好?如此,也省得其他大人挪动,免了不少麻烦。”
一下从最末等席位坐到最上面,温仙月乐得其所,于是接过她的话头,莞尔道:“我自是不嫌,只是不知合不合礼数?”
她意有所指。
岑壬哪儿还敢说她的不对,应声道:“不会不会,就当本官给温宜侍赔罪了。”
孟严武也适时出声:“本就是犒赏诸君之宴,面上过得去便是了,倒不用如此恪守规矩。既然如此,温宜侍便应下吧,有心人问起来,便说是本相允许的。”
他这话既敲打了岑壬做事不妥,又告诫了温仙月切莫再得寸进尺。
温仙月也见好就收,扬起嘴角点头应下:“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烦请各位落座,宴会即将开始。”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众人收了心思,回到各自的席位上,各自欢乐。
温仙月同孟严武走到主位上时,鸿胪寺的侍女已经将她的席位布置好了,酒杯也添置了新的。
她挨着孟遥雪坐下,正好对上齐雁云的视线。他朝她抬了抬酒杯,眉眼含笑,一饮而尽。
眸中赞赏之意明显,颇有几分骄傲的神色。
温仙月心情大好,接过侍女满上的清酒,冲他挤挤眉眼,回敬一杯。
齐雁云瞧她那得意劲,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喜悦,怔怔看了她片刻,方垂下眸子,隐去其中泛滥汹涌的情意。
二人之间的眉目传情皆被孟遥雪收入眼底,她嘴角得体的微笑差点挂不住,眼帘轻动,再抬眸时,又是一副温和大方的神态。
“看来温宜侍与大理寺众人相处得极好。”
温仙月捉摸不透她话中真意,只好笑笑:“总是要在一起共事之人,若是相处不来,我又怎么在大理寺办事呢。”
孟遥雪浅笑颔首,似是认同她的话。随后她挽袖拿起银筷,替温仙月夹了一菜,“说起来,你我二人自进入尚司府之后,还未好好说过话。听闻温宜侍乃江南人士,许是没有尝过这上京城的冰糖百合马蹄糕,尝尝?”
盛情难却,温仙月虽不喜同不熟之人如此用食,但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
她捡起筷子将那块糕夹入嘴中,甜腻的香味在嘴中散开,对她来说有点过于甜了。
温仙月搁下筷子笑道:“口感上乘,好吃是好吃,只是我清淡惯了,这糕点有点过于甜腻。”
孟遥雪最喜甜味,普通的马蹄糕对她来说都有些许腻味,更别提吃食清淡的温仙月。而这鸿胪寺的马蹄糕她曾吃过一点,比起外边卖的更是甜腻,这是她有意夹给温仙月的。
听温仙月那么一说,孟遥雪稍微有些失落:“是我考虑不周了,想着我喜欢这马蹄糕,温宜侍应当也会喜欢。倒是忘了这一南一北,吃食不同,口味天差地别,料想温宜侍也享用不来。糕点虽好,味道不合心意,又怎么喜欢得上呢?”
“哦?孟良侍所言何意?”温仙月听出她话中有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孟遥雪笑着摆头,解释道:“别无他意。只是想着,下官最喜甜,故而最爱这上京城的糕点;而温宜侍偏偏口味清淡,是不喜这糕点的。就如我自幼长在上京,近水楼台,自然是先品了月色;如今温宜侍也在这近水楼台,下官只是想,温宜侍会不会品到那月亮?”
二人四目相对,面上都挂着规矩的笑,只是笑容下面,几分试探,几分疏离,便是看不清的了。
温仙月自然清楚她说的不是马蹄糕,可是也想不明白她究竟怕自己喜欢上什么,只能揣着疑惑模棱两可。
“好的东西自然有人喜欢,不差我一个,要是我有一天能喜欢上这马蹄糕的美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满上酒杯,敬孟遥雪:“我便与孟良侍一起……”
“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