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衰小孩
“先生,请您冷静一下。”
少年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叶胜赶忙出来打圆场
“来来来,继续面试。”
“那么第三个问题,你觉得人类生存的基础是唯心的,精神和灵魂的,还是唯物的,物质和肉体的?”酒德亚纪问。
路明非瞬间懵掉了。
这个学院的面试官脑子烧坏了么?为什么前面两题和第三题的差别那么大?这是高中政治课上的内容吧?分析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可是路明非过了会考之后就把那些全都忘光了!
他脸色涨红,猛吸几口气,心想不知这道题上折了多少人,不过自己一定要撑过去!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翻翻白眼,吐了吐舌头。
“这……吐舌头是什么意思?”叶胜迟疑地看了一眼酒德亚纪。
“我不知道。”路明非叹了口气,“问题太高深,我真的答不出来,我……可以放弃么?”
叶胜和酒德亚纪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可以,感谢你对卡塞尔学院的兴趣。”
叶胜起身,“我送你出去。”
路明非支撑了一分三十秒,创下了最快被斩的记录。
陈雯雯正拎着包在外面等他,看他出来小跑了几步过来,“你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
“挂在政治题上了……”路明非耸拉着脑袋,“我哪有你们那么强,你回答了几道题?”
“我也是在政治题上吃亏了,答得乱七八糟,他们说我没有过。”陈雯雯低下头去。
“你在里面呆了十五分钟啊!”路明非吃了一惊。
“给他们讲了十五分钟的飞碟……”陈雯雯小声说。
“啊?”路明非傻眼了。
转瞬之间,他心里涌起一阵欢喜,伸手在陈雯雯头上拍了拍,“没事啦没事啦!那帮疯子出的题,谁能过谁也是疯子!”
陈雯雯抬起头来,沮丧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路明非心花怒放,觉得这是自己这一天获得的最大的奖励。
不出国算得了什么?陈雯雯也不出国!
深夜,叶胜坐在会议桌边,又一次翻检那些履历。
他抬头问旁边的酒德亚纪,“那个小丫头呢?一整天没看见她,面试也不来,她也是面试官呢。”
“不知道哪里玩儿去了,她跟着来根本就是来玩的吧?”酒德亚纪耸耸肩,“没办法,其实还是个小女孩啊。”
“面试结果怎么样?”门打开,一个人拎着手提箱急匆匆地进来,“我买了红眼航班的票,刚刚降落就直接过来了。”
那是个老人,风尘仆仆,鼻梁上架着深度眼镜,一头花白的头发蓬蓬松松,不是烫过而是不知多久没梳理过,一身邋遢的西装,一条肥大的裤子。
“古德里安教授。”叶胜起身,“我们一共面试了17个学生……”
“不要浪费时间!我只是来问路明非!我只关心路明非!”古德里安教授满脸紧张,好像他是学生家长而不是考官,“告诉我,路明非,他答得怎么样?”这德国血统的老家伙好一口流利的中文。
叶胜和酒德亚纪对视一眼,叶胜翻到了路明非的记录页。他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只用一分半钟就离开了。”叶胜说。
“最强的人交卷永远是最快的!”古德里安教授欢欣鼓舞。
“这……第一题,他相信有外星人,因为觉得如果没有外星人,在宇宙里人类挺孤单的……”叶胜苦笑。
“多棒的答案!我真要被他感动了!”古德里安教授啧啧赞叹,“不愧是路明非啊!”
“有……有这么棒么?”叶胜呆住了,“第二题,他也相信超能力,没什么理由可说……”
“完美!”古德里安教授斩钉截铁地说。
“这叫……完美答案?这就是……学院拟定的答案?”叶胜和酒德亚纪面面相觑。
“让我给你解释!”古德里安教授说,“第一题,他回答说他相信外星人,不仅如此,他还提出了‘孤独感’这个重要的概念,凝聚我们这个族群,就是孤独感!三个字,直指这道题的核心,这道题,就是用外星人暗喻我们族裔和普通人的区别。第二题,相信一件事是绝对不需要理由的,我们所说的相信,是从内心生出的,天然的信任感,如果他为信任编造理由,反而会减分。第三题他怎么回答的?”
“我不知道诶……”酒德亚纪摸着自己的额头,“我是说,他说他不知道……”
古德里安教授抬头深吸一口气,“如果我不知道他有那么强的血统优势,我会以为他偷看了答卷的。”
“不会答案就是……‘我不知道’吧?”叶胜抓头。
“答案就是‘我不知道’,他的血统决定了他的世界观,跨越两族之间的人,对于世界的理解也介于唯心和唯物之间,这说明了他的潜力。”古德里安教授大声说,“真正有潜力的学生,在对世界的理解上一定会存在这样的犹豫!”
“古德里安教授,你这纯粹是……包庇吧?”酒德亚纪苦笑。
古德里安教授愣了一下,摊了摊手,“好吧……是有点……不过我真觉得他答得挺好……”
“我理解学院会给予血统优势的学生很多方便,不过这样包庇……是不是太明目张胆了?”叶胜摇头,“要是这样,我们还面试什么?”
“你们不懂,除了他,几十年才出现这么一个‘s’级的候选人,如果我们给出的面试结果是不及格……校长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叶胜和酒德亚纪对视了一眼,“真的是……‘s’级?”
“是,经过再三确认,他在所有候选人中的评级是‘s’,唯一的‘s’!这场面试,事实上是为他一个人准备的!”古德里安教授点头,压低了声音,“这是学院最高级别的机密,所以在出发之前没有告诉你们。”
一片肃静。
“啊!”亚纪忽然出声。
古德里安教授一把捂着心口,“你忽然鬼叫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糟糕的事,教授你心仪的‘s’级学生……他似乎对于自己的回答非常地失望,所以说完‘我不知道’后,他表示了弃权,然后直接退出了考场。”亚纪和叶胜面面相觑。
“答得那么好,为什么要弃权?”古德里安教授惊得像是要蹦起来。
“这种问题和配套答案……”叶胜耸肩苦笑,“只有你才会觉得答得好吧?”
“要挽回!必须挽回!我来给学生家长打电话!”古德里安教授摸索全身找手机。
叶胜挠了挠头,叹了口气,“还是我来打吧……您这样会吓到学生家长的,觉得您居心叵测。”
古德里安感觉背后有一点冷,像是被狼盯上了一样。
深夜三点,万籁俱寂,电话铃声横穿路明非家的走道。
婶婶从睡梦中惊得坐起,扭头看见床头柜上那部电话响得无比欢快,几乎是在蹦蹦跳跳。
“你家死人啦?半夜三更打电话!”婶婶抓起电话,怒气冲冲地喊。
很快,她的怒容消退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叔叔从被窝里坐起来,看见老婆头发散乱,目光呆滞,仿佛被雷劈了。
路鸣泽也被隔壁的电话铃声吵醒了,扭头看见隔壁床上,堂兄在梦里舔了舔嘴唇,发出猪一样快乐的哼哼。
次日上午,丽晶酒店。
九楼行政层vip餐吧,路明非全家倾巢出动。叔叔西装笔挺,腆着肚子,教育路明非和路鸣泽来这种高级场所要懂规矩,不要总在餐具上摸来摸去。婶婶四下顾盼,啧啧赞叹高级酒店就是高级。
“路明非先生?绿茶还是黑茶?”衣冠楚楚的侍者走到桌边,对着被叔叔婶婶夹在中间的路明非发问。
“都什么价位啊?”叔叔显示出经常出入高级场所的气派。
“对于总统套房的客人全部免费,古德里安教授订的是总统套房。”
“美国学校真有钱!”婶婶瞬间对卡塞尔学院肃然起敬。
“叮”的一声,直达电梯打开了门,花白头发的魁梧老人向着靠窗的桌子大步走来,左边叶胜,右边酒德亚纪,左牵黄右擎苍,后面跟着个冷着脸的…额…帅哥。俊男美女,威风凛凛,上来二话不说一把握住路明非的手,“你好!路明非!”
“你好……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在这份洋溢的热情前有些窘,“您中文说得真好。”
古德里安教授眼睛一亮,高兴地抓头,“有这么好?我跟着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学的,我们学院全面普及中文,谁都知道中国将成为世界上最繁荣的地方嘛!”他看着路明非,目光闪闪,一脸拉拢的表情,“加入我们,不需要英语的,全校学生都说中文。”
路明非眨巴着眼睛。什么意思?说中文?不需要说英文?在他没什么亮点的人生里,也就那份托福成绩单还能凑合看看了,如果唯一的亮点都忽视了,卡塞尔学院看中他什么?这初次相逢的古德里安教授脸上,简直是“欢天喜地”的表情。
“你好,古教授,我是路明非的叔叔。”叔叔不甘寂寞地挤进古德里安教授和路明非之间。
因为记不住古德里安四个字,他非常巧妙的简化为“古教授”了。
“贤叔侄长得还真不像啊!”古德里安教授和叔叔握手。
这次轮到叔叔窘迫了,这古德里安教授虽然气魄很大住着总统套房,不过看起来是有点脱线。
叶胜在后面扯了扯古德里安教授的袖子,三个人坐在桌子对面。
“用早餐吧。”古德里安教授左手叉右手刀,目光始终落在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好比饕餮客看一只烤鸡,充满期待。
价格不菲的早餐包括了鲑鱼卷和鲜榨柠檬汁,纯银的餐具那是相当气派,这一切立即打消了叔叔的不快,反正本来路明非长得不像他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宾主尽欢。
古德里安教授盛赞路明非在面试中表现出色,叔叔也乐得表示一看卡塞尔学院就知道是美国贵族学校,这气派叫中国大学真无法相比。
叶胜做了充分准备,把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拿出来供婶婶观赏,又拿出相簿来,一一介绍说这是卡塞尔学院的图书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运动馆,这是卡塞尔学院的音乐厅。照片上的学院风格古雅,像是一座全面翻新的古堡。
照片里还有一张是叶胜自己乘着帆板,背后千帆竞逐。叶胜说那是学院每年固定的帆板赛,卡塞尔学院已经连续三年压过了芝加哥大学。
还有一张是司霁尘在格斗俱乐部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照片…
婶婶也被倾倒了,啧啧赞叹说我们家明非能上你们学校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路明非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好像是嫁女,他是个留在家里赔钱嫁出去反而赚聘礼的女儿,男方很急切,女方家里也乐得顺水推舟。
他鼓了鼓勇气,“古德里安教授……你们学院看中我什么啊?”
“综合素质!很大的潜力!”古德里安教授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我们太欣赏你了,不但要录取你,还要给你奖学金,我决定从我的名下拨出每年美金的奖学金,足够你念完四年大学!”
叔叔婶婶同时倒抽一口冷气。
“古教授……这……可别是有什么附加条件啊?什么事后得还钱之类的……我们可要先说清楚。”叔叔觉得不对。
“不需要!绝不需要!奖学金,就是奖励你的侄儿,因为他很优秀!”古德里安教授义正词严。
“这话听起来假。”叔叔摇头。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原因。路明非的父母呢,恰好是我们的名誉校友,对学院有过捐款。同等条件下,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
路明非一下子抬起头来,心里像是有只小兔子一蹦一蹦,他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收到父母的消息了,每次母亲写信来不过是叫他保重身体好好学习,千篇一律。路明非有时觉得那些信都是敷衍他的,其实父母根本不关心他了。
“他们很关心你啊。”古德里安教授说,“虽然我也没见过他们,但是听说一直在忙很重要的课题,这些年全世界跑。我这里有一张他们的照片,哦,对了,还有你妈妈为了你的事写给学院的信。”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放在路明非面前。照片上是夏天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夕阳里的卡塞尔学院,近处则是无数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蔓墙里散步,男的穿了一件宽松的大白衬衣和一条洒腿裤,脚下一双木板拖鞋,女的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
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画面上两个人的脸。那漂亮的一男一女就是他的父母,可是离他真远啊,远在他永远都去不了的世界角落。他鼻子有点发酸,照片上一男一女互相看着彼此的脸,带着融融的笑意,显然是二人世界,大概把他们合伙生过一个孩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婶婶发表了精要的评论,“两个都上岁数的人了,还挺浪漫!”
古德里安教授又递过一封信,信很简短,是打印出来的,大概是电子邮件:
亲爱的昂热校长:
很久没有联系,希望你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好。
我们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不会见面,最近的研究有了新进展,我们没法离开。
有件事想拜托您,我的孩子路明非已经年满十八岁,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许成绩不那么好,但是我们都相信他会在学术上有所作为,所以如果可能,请卡塞尔学院在接收他入学的事情上提供帮助。
不能亲口对他说,只好请您代我转达,说爸爸和妈妈爱他。
您诚挚的,
乔薇尼
路明非默默地读着那封信,久久没有说话。
古德里安教授清了清嗓子,忽然看着路明非的眼睛,用无比深情的语调和不太标准的发音说,“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傻掉了。
“校长一定要我把你父母的问候带到,他也很关心你啊。”古德里安教授说。
如此生硬的转达让路鸣泽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叔叔和婶婶脸上也绷不住,路明非的母亲乔薇尼那句话在信里说得那么柔情似水,简直催人泪下,可在须发花白满脸脱线表情的古德里安教授嘴里说出来,有种叫人忍俊不禁的错位感。叶胜和酒德亚纪也摇头苦笑,古德里安教授伸出手臂大力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餐桌的气氛忽然融洽了许多。
“我去一下洗手间。”路明非站了起来。
路明非背靠在洗手间的门上,静了一会儿,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些人都笑,可他觉得都没什么可笑的。
其实很感人的才对了,那么多年,他长到十八岁,没什么人在乎他想什么,也没什么人在乎他做什么,一次又一次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着同学一个个被车接走。回头看着那些车卷起的尘土,也想过说这个世界上大概是没什么人爱自己的吧?啊,还有霁尘。
“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路明非相信的,在纸上看到的时候他其实没什么感觉,可是从古德里安教授嘴里说出来,他忽然就相信了。
“我爱你啊”这种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说出来和写在纸上不一样。尤其对一个很缺爱的蔫小孩。
路明非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挺傻的,可是心里悲伤也没办法,只好躲到洗手间里来。他靠着门蹲下来,眼泪哗哗的,在瓷砖上画圈儿,想等到眼泪不流了再出去,就说是解了大便。
这时一双紫色暗纹的慢跑鞋出现在他面前。
路明非惊讶地抬头。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女孩,从下到上是一双慢跑鞋,一条贴身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小背心,外罩了一件蓝色竖条纹的短衬衣,头顶扣着一顶棒球帽。
路明非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想不明白,眨巴着眼睛。
高挑明媚的女孩儿斜眼看着路明非,耳垂上的纯银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上面嵌的碎钻光芒刺眼。
“这是女厕。”女孩慢悠悠地向路明非揭示了问题的所在。
路明非耷拉着脑袋回到餐桌边,漂亮的高个子女孩冷着脸,跟在他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