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黑云压城
寂静的城池,便是点灯都不敢太亮堂,像是怕吵醒什么沉睡中的魔兽似的。
有人辗转难眠,此刻正倚在被虫蛀了的窗框之上,放眼看向那方陷于黑暗的世界,若是没有那稀稀疏疏的尚不及星辰闪亮的氤氲开的浅淡烛光,称呼此城为“死城”也不为过。
这里的黑暗,不只是入夜后的黑暗,还笼罩着一些别的,一些压制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偶尔有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至远,铁掌和石板路相撞的声音,踢踏踢踏,在这别无杂音的寂静之中显得格外的刺耳,像是跳跃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之上。
夜风带着浓重的凉意毫无阻碍的长驱直入,老旧失修的窗柩被吹得咯吱作响,毫无防备的惊鸟铃一阵混乱,叮叮玲玲的,急促得如同被驱赶着逃命的人。
子熙被这杂乱无章的声音所吸引,抬眸朝高挑的檐角看去,却是除了在风中凌乱的铜铃之外,什么也没有寻到。
进客栈前,玉洛也曾查看过这只在寻常不过的惊鸟铃,且当时的神色并不松快,子熙顿时便明白了,这东西不是没有问题,而她之所以看不出端倪,只是因为她的修为不够罢了。
她探手于腰间,摸到了那枚从不离身的玉珏。这是玉洛相赠,在她刚到昆仑圣境之时,在她还将对方视为洪水猛兽之时。
说起来,这已是子熙第二次刻意的躲着玉洛了。
第一次,她以为对方是冲她的原身而来,甚至还一度思考过要如何不遗余力的反抗才不至于鸡蛋碰了石头,然而后来发生的诸多事情证明了一切都只不过是她内心的独角戏。
那时,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以冰骨聚魂扇作为救命之恩的谢礼,而玉洛却是将这上古珍宝塞回到她的手里,道:“扇子归你,你归我。”
好似就是这轻轻柔柔的一句话,让她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次……
希望也只是她庸人自扰罢了。
子熙如此想着,但控制不住的潜意识里却是自知无望,低叹一气。
忽而一阵酥麻之感自手心传来,她心下一惊,急忙垂眼去看。
是那枚通透的玉珏。
原本寂若寻常玉饰的勾玉,此刻正散着莹润光辉,如同手里捧了颗夜明珠一般,驱散一方黑暗。
子熙定定的瞧着,心里忽而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尽管这光泽柔和且温暖。
神山封,四海凶,众神陨,万灵悲……
六界臣服,指日可待矣!
看着这方发光的玉珏,她的脑海里猝不及防的闯进了这两句话,曾在冷宫地穴里听过的两句话。
鬼使神差的,她探手自乾坤袋内取出了那块几乎已被抛诸脑后的冥主所赠的轮回道玉碑。
一手执一件,两相比对着细细看了。
不知为何,她隐隐约约觉着,这两件物什之间定然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联系。
帝君……
冥主……
究竟为何都要送她玉器?
古玉至阴,是寄托魂灵的上佳载体。
莫不是……这里头有着柒熙神女的魂灵碎片?
子熙从未细想过,为何玉洛要赠她玉珏,为何仅仅见过一面的冥主会将镇守轮回道的石碑送给她这一届小仙?
有缘之人……
突然间福至心灵,似乎只要她换个身份,这一切的无法解释都成了理所当然。
玉珏依旧闪烁着浅淡的光芒,而那玉碑却寂静如同往昔。
玉洛会点头让她收下这块玉碑,便说明了这玉碑确实与她关系匪浅,置于他人之手终究不好。而他之所以会放心她随身携带着这东西,而从不担心它会对她的记忆产生任何影响,必然是他已做好了万全的防备,或许是下一道无人能解的禁制,或许是斩断它对外界的一切感知……总归,办法多的是。
思及此处,子熙只觉着有一双手,正在悄无声息的拨开那遮挡在眼前的层层迷雾,与此同时,心里也有了别的计较。
冥主并非是那种大公无私之人,从他将亡灵走失却瞒而不报一事上便可知微知彰,他肯将玉碑归还,必定是有不得不归还的理由,而这归还的时间……是否也别有深意?
冥主希望她在这个时候拿着这玉碑做些什么呢?
黄泉空幽幽,地狱满当当,噬魂,鬼藤,国师……
越往深处探查,披露的东西就越发的复杂,牵扯的势力也愈加盘错,一切好似都在不受控制的朝着更暗的深渊滑去。
子熙复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被黑夜吞噬的寂静城池之上,一片浓云行来,本就没几颗星星的夜空,更压抑了。
“怎么起来了?”
闻得此声,子熙恍惚间回过神来,却是没有回头,只出声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教我修炼了?”
她这话问得突兀,结合手里的两个玉器,足以让玉洛心下一惊,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有能力自保不好吗?”他尽量平着语气答道。
“我过了四千载无法聚灵修炼的日子,本以为此生就这样囫囵着混过了,可现在,你看,我体内的灵力多醇厚,多充沛啊。”子熙说这话时的目光有些虚浮,不知究竟落在了何处,她转动着纤细修长的手指,浑厚的金色灵力如绸缎,如流水,依偎着萦绕在股指之间。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她忽然回头,看向玉洛的眼睛澄澈透亮。
玉洛在这样的眼神之下无处遁逃。
只见他怕平静着踱步来到窗前与她并排而立,继而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禁止落在檐角高挂的惊鸟铃之上,铃铛内壁细小的符咒散着微弱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尤为醒目。
不多时,听他缓缓开口答道:“熙儿向来聪慧,悟性也是极高的。”
此话听不出真假,亦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他不愧为上古遗神,向来只让人看到他想让人看到的。
许是早已料到了对方会有此回答,子熙并不觉着奇怪,目光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或者我换一种说法”,她的声音轻且浅,但不容忽视,“在我昏迷之时,你给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