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一场空
岳冲道:“我拖住他,你去办事,怎么样?”叶枫道:“好。”一个筋斗,往外翻去。原来他们久攻不下,便略施小计,纵使赵鱼见识不凡,也着了他们的道。赵鱼一听之下,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透下来。倘若让叶枫出去,姚大通必死无疑,除了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之外,实在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赵鱼定了定神,道:“不许走!”身子陡地拨高数尺,越过岳冲头顶,钢刀从叶枫后背劈下。叶枫反手一剑,荡开赵鱼钢刀的同时,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往下落去。赵鱼居高临下,举刀往叶枫头顶劈落。叶枫并不理会随时可以将他劈成两半的利刃,脚一落地,便径自往外冲去。?
岳冲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留步。”俨然是赵鱼说话的口气。双手扯紧铁链,架住了赵鱼劈下的钢刀。叶枫跃上马背,一声长笑,胯下的马匹昂首长嘶,冲上了大道,转眼间不见了踪影。赵鱼见得叶枫离去,心下惊惶远大于愤怒,刷刷刷连劈数刀,意欲闯了出去。岳冲笑道:“莫要着急,天色还早。”一根长链舞得泼水难进,完全不给赵鱼冲出去的机会。
赵鱼心急如焚,势如疯汉,横冲直撞,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岳冲道:“来来来,咱们先斗三百个回合,再去分胜负。”采取防御的姿态,一招一招化解着赵鱼的攻势,两人忽进忽退,不到一盏茶工夫,已经拆了百余招。赵鱼奋力抢攻,也难以向前挪动半分,心里愈发焦躁,恨不得一刀劈了岳冲。?
两人来来去去,又斗了一会儿,赵鱼仍然徒劳无功,想起姚大通多半凶多吉少,气势已不如先前凌厉。忽然听得青青说道:“这个时候姓姚的应该死了吧?你的坚持还有意思么?”赵鱼本已心慌意乱,被青青猛地说中他的心事,不由得刀法散乱,不成章法。众食客不懂武功,也看出了赵鱼处境不妙。
岳冲一声大喝,长链横扫。赵鱼竟不闪避,心里却有了让岳冲杀死的念头。他一直热爱生活,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够成功。如今他的梦想已经破灭,看来他的余生还是要在泥潭中苦苦挣扎,还是要被众多不如他的人踩踏着他的肉体,羞辱着他的灵魂,他还能怎么办?岳冲道:“倒!”长链卷住他的腰部,用力一拉。?
赵鱼似根砍倒的大树,卟通一声,摔倒在地。岳冲长链抵住他的喉咙,笑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挑战我的父亲。”赵鱼怔怔地看着屋顶,他的双眼黯然无光,没有昔日的飘逸灵动,道:“杀了我吧。”口气尽是恳求之意。岳冲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杀你?”手臂一缩,收回长链。赵鱼愕然道:“为什么?”?
岳冲扶起赵鱼,两人挨着青青坐下,青青早已斟好了酒。岳冲凝视着赵鱼,脸上充满了骄傲,道:“因为我们是变革派。”赵鱼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笑声中却没有任何欢乐,而是无法形容的讥讽。他哈哈大笑了良久,才渐渐收住笑声。岳冲无动于衷,道:“以暴制暴从来就不是好办法,变革的成功更不是靠杀人如麻,血流成河。”
赵鱼咬了咬牙,凄然道:“姚先生还是死了。”青青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是你也看到了,人不是我们杀的。”赵鱼忍住怒气,道:“有区别么?”青青嫣然一笑,道:“他是武林盟的人,和变革派势不两立,这么大的区别,难道你看不见么?”赵鱼道:“在变革派即将成功的时候,他用姚先生的性命做投名状,世上没有比它更划算的事了。” 青青道:“变革派虽然海纳百川,但像他这种见风使舵的人,我们始终保持警惕。倘若让这种人混进我们的队伍,变革派迟早会变得和武林盟一样的可恶,无耻。”
赵鱼用眼角瞟着她,道:“如果他没有和你们达成某种协议,他怎么会杀人?”青青道:“既然变革的目的是让每个人享受公平,正义,自由,所以岳大侠可使用的权力不仅有限得可怜,而且是受制约监督的,他怎么可能给予华山派天大的好处?” 岳冲耸肩说道:“他要一厢情愿,我们也没有办法啊。”赵鱼道:“你们的确不杀人,但你们会借刀杀人。”
青青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没有搞明白,心中有欲望的人,用不着任何人来诱惑,他也会想办法寻找达成愿望的机会。”赵鱼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是这种人? 青青微笑着,看着赵鱼道:“如今不愉快的一页已经揭了过去,你还是值得我们敬重的好大哥。”岳冲道:“我敢保证,在不久的将来,大多数的人见了你,都会恭恭敬敬地叫你一声赵大哥。”赵鱼怔了一怔,沉吟道:“我野心勃勃,令尊就不怕我某天羽翼丰满,起了不臣之心,将他取而代之?”?
岳冲居然声色不动,悠悠道:“既然大哥对我推心置腹,我也对大哥实话实说,我父亲最赏识有野心的人,因为有野心,才有干大事的冲劲。他不止一次在大众广庭之前说过,无论是谁,只要能力出众,深得人心,他可以随时退位让贤。”青青道:“倘若真有那一天,我们不仅不怨恨大哥,反而要不遗余力为大哥效劳。强者为尊,有什么好埋怨的?”
赵鱼哈哈大笑,道:“当下谈那些事未免有些扯远了,现在我只想去做一件事。”青青笑道:“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才能心无旁骛地尽情奔跑,追逐梦想。”岳冲摇头叹息道:“有些人真的就像苍蝇一样讨厌恶心,表面上和你称兄道弟,背地里不停往你身上扔脏东西,连我都想一掌拍死他。”赵鱼笑而不语,饮尽杯中酒,大步走了出去。?
叶枫怔怔地看着倒在竹林下的姚大通,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反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失落,瞬间弥漫了全身,想哭,哭不出来,想笑,笑不出来,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刺出致命的一剑,势必要使他内疚,忏悔一辈子。他不由自主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流泪。也许只有这样,他的心里会稍稍好受点。?
忽然之间,他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笑声,如屋檐下悬挂的风铃一样的动听悦耳,接着他便看到了一张桃花般娇艳的脸蛋从竹林中探了出来,吃吃笑道:“喂,小坏蛋,你无缘无故哭什么啊?”叶枫心中一酸,又流出泪水,哽咽道:“我像不像刽子手?”青青跳了出来,挨着他的身边坐下,掏出一块香喷喷的手帕,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道:“莫非你后悔了?”?
叶枫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青青道:“倘若一个人想得太多,就不是快意情仇的侠士剑客,而是吟诗作对的骚客文人。唉,既然你这么优柔寡断,不如去寒窗苦读三年,说不定时来运转,还能中个榜眼,探花。”叶枫勉强笑了笑,道:“杀一个老人,总是有愧于道义。”
青青用眼角瞟着叶枫,微笑着道:“杀人本就是身不由己的事,如果你不杀他,我们就不可能和你合作,华山派更不可能获得意外的利益,是也不是?”叶枫低声道:“也许是吧。”青青道:“想想你获得了多少好处,说不定你就心安理得了。况且他并不是善良纯朴的老人。” 叶枫抬头看着从竹叶间洒进来的阳光,喃喃道:“说得是啊。”
就在此时,头顶蓦地里传来一声冷笑:“是吗?”青青“哎哟”一声,跳了起来,道:“赵大哥,你怎么偷听我说话?”叶枫也跳了起来,颤声说道:“赵……怎么……是……你?”只觉得喉咙苦涩,几乎不像自己所发出的声音。 只见赵鱼如鹰隼大雕,稳稳站立在一根竹枝之上,居高临下,宛若天神。
青青冲着他连连作揖,笑道:“我向来口无遮拦,胡说八道,你一个字也不要当真。”赵鱼道:“我心中有数。”青青转头看着叶枫,苦笑道:“给你添麻烦了,我不是故意的。”叶枫心思放在赵鱼身上,并没有过于在意青青的表现,道:“我不怪你。” 赵鱼道:“你为何非要今天杀人?明天不可以么?”声音充满了愤怒,怨恨。
叶枫用力咬着牙,道:“如果到了明天,要杀的人便是你了。”赵鱼大笑道:“看来我要谢谢你了!”忽然头下脚上,顺着竹子顶端奔了下来,手臂一伸,钢刀拖过一道耀眼的刀光,直劈叶枫的头颅。青青跺脚叫道:“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商量。” 叶枫抬头望去,见得赵鱼额头青筋暴凸,脸上杀气遍布,显然正在气头上,心想:“我若与他纠缠不休,岂非自讨苦吃?不如我先避一避,待他怒气消了,自然老着脸皮,来与我勾肩搭背,吃肉喝酒?”长剑抖动,挑起一大团雪块,往赵鱼面门掷去。
赵鱼不敢轻视,忙稳住急速下冲的身子,钢刀撞击雪块,化为飘飘洒洒的粉未。 只听得叶枫朗声大笑,道:“多喝了几碗黄汤,憋了一肚子的尿,我去屙干净了,再来与你大战。”说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到了数十丈开外。青青蹙眉叹道:“这个人就是毛毛躁躁,行事不够稳重,一走了之就可以万事大吉吗?别人还以为他真的做了甚么亏心事。”
岳冲笑道:“也许他真的做了亏心事呢?”赵鱼道:“他绝对走不了。” 此时他并没有想到要扳倒岳重天,或许可以和难于上青天,九死一生相提并论,就算他拿到对岳重天不利的证据,并不代表岳重天就会认罪服法。他只理所当然的认为,一旦他证据到手,就会名动天下,登上巅峰。所以他做出了极其简单粗暴的决定,叶枫让他一场空,他也要叶枫一场空。?
叶枫不认识路,在道上漫无目的奔跑,两边的店铺早已收到斗殴杀人的消息,忙不迭地上门板打烊。有几家手脚慢的,见得叶枫奔来,心中慌乱,不由跪地叩头,大叫道:“大王饶命!”叶枫哈哈一笑,道:“我是山大王?你们见过如此狼狈不堪的山大王?”想起赵鱼万一不肯原谅他,他这一辈子便真的要活在内疚恐惧之中了,不由得心里难受,流出眼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身后脚步声疾,叶枫无须回头,亦知赵鱼穷追不舍,顿时心头大痛:“他终究不放过我。”跑得更快了。在奔跑的同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可以先躲起来,大不了熬到变革派成功,华山派强大起来,便不怕赵鱼了。想到此处,叶枫当即斜转上山,只见入目尽是不计其数,大小不一,栩栩如生的石像,有的神态庄~严,雍容大度,有的嘴角~含笑,和蔼可亲。?
叶枫逃命心切,猛然见得某些石像笑容可掬,大有阴阳怪气,幸灾乐祸之意,明知是工匠把它们雕成这样,也情不自禁怒从心来:“你们坐在这里,是特意笑我的么?”啵的一声,一口浓痰吐了出去,落在一尊石像的脸上。他仍不觉得解恨,跃起数尺之高,有意从那些笑眯眯的石像头顶踩了过去。?
又胡乱跑了一会儿,忽然身后声息全无,追魂索命的赵鱼似乎凭空消失了,只有他的脚步轻一下,重一下,踩踏在厚厚的积雪上面,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竟是说不出的可怖,忍不住全身的寒毛,根根竖了起来。叶枫仍不敢停留,寻思:“难道赵大哥走得太快,一不小心崴了双脚,从而无法走路了?那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他放缓脚步,蓦地想起那夜在小城被赵鱼戏弄得哭笑不得的事情,心想:“他终日打熬筋骨,身子强壮得紧。”沉吟片刻,又想:“如此说来,是青青他们晓以利害,赵大哥见得大势已去,索性顺水推舟,卖给他们面子。”想着想着,心里满是感激。 可以说青青和岳冲是他命中的贵人,既屡屡救他于危难之中,又给予他无法想象的好处,能有这样的朋友,是不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叶枫立时精神大振,大声唱道:“奉圣上令,出师中原,所到之处,无人能敌,名动海外……啊……哈哈……”左掌接着一拍臀部,道:“赤兔马,咱们班师回朝,和公主成亲拜堂……”神采飞扬。 叶枫抬头一望太阳,辨明方向,斜刺里横越几个石窟,径向杭州方向奔去。
就在此时,听得头顶有人嘿嘿冷笑道:“叶大元帅,当今皇帝老儿有七个女儿,只可惜个个都嫁人生子,恐怕你的如意算盘都落空了。”叶枫一听到这个声音,登时脑子“嗡”的一声响,似炸开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