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木宇麟
“这......就是你说的,等我吃饭,等的快饿死了?”
孟望舒惯爱穿暴发户似的华贵男装,跟她二哥一个路数,对花钿口脂都爱不起来,今日逃跑穿的随意了些,绑着袖口的扎染竹青圆领袍松松垮垮地吊在身上,腰上玉带因为跑路松了些,二两三钱的重量压着丝绸贴着后腰,不过款款一握。
“孟曦!醒醒......喊不动你了是吧?给你三秒钟时间醒过来,不然的话......”孟望舒被丁钰拽着下了五楼,本以为孟曦起码会吃好了等她,没想到这丫头直接吃饱了犯困,趴在大堂里面睡着了。端了盘花生,孟望舒踩着椅子坐到桌子上,择了一个饱满的三房花生一边剥一边淡淡开口。
上一秒还睡得如同入土,下一秒孟曦直接蹦起来抢过孟望舒手里剥了一半的的花生:“哎呀尊贵的大小姐......嗝......怎么能让您亲手剥花生呢......嗝......放着放着我来......嗝......而且我睡着是因为等大小姐你等的......嗝......怎么能怪......嗝......怪我呢!”
“......韭菜炒蛋好吃吗?”
“......嗝......还行......挺鲜嫩的。”
“起开,离我远点,一嘴的味。”
“不嘛不嘛,小姐你想吃什么,我让后厨立马做!”
“哼,放过你了,去给我盛碗红豆粥来,多放糖。”
“得咧!”孟曦把手里剥了半天剥出来的三颗花生塞回孟望舒手里,晃着脑袋上的两个抓髻往后厨去了。
孟望舒从桌上跳下来,却感觉头上半挽着青丝的细竹簪子一副要垮的架势。丁钰往她身后探头一看,原来这根竹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断成两截。
“噗嗤,我的大小姐,你这出门未免也太仓皇了些,你在孟府随手一抓不都是最新款的珠宝首饰吗,难为你还瞧得上这根竹子,竹子却不给你面子。”
“别笑了,臭丁钰,快扯根簪子给我,你这满头的珠翠珍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国母娘娘,快让我帮你分担分担。”孟望舒反手摸索着摘下那根断竹,一手握着自己的头发,一手便要往丁钰头上薅。
“哎哎哎,使不得,我这发饰可是比行军打仗还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个个勾环嵌连着,可不敢随便给你。”
丁钰忙着躲,捂着头发后撤的时候撞进了一位客人怀里。
“钰管事?这是怎么了?”
不用回头,丁钰一听声音就知道这人是木宇麟。
若是说崇阿国第一富商是孟家,那第二富,便是木家。两家既是同业,又是同行,只不是孟家主营的是珍珠宝石的品类,经常与重溟国通商远洋,而木家则是玉石金银的品类,垄断崇阿山的三座玉脉金矿。
国之府库,不过孟木。
而木宇麟便是木家的大少爷。
“哎哟,木少爷你可来了,快管管咱大小姐吧!”趁着孟望舒没反应过来,丁钰闪身往木宇麟身后一躲,委委屈屈,娇娇弱弱。
“望舒怎么了?”嗓音清越,不似一般男子的粗阔低沉,带了笑意,看着孟望舒青丝半散,未施粉黛的素净额前也落了几缕碎发。
“阿麟我簪子断了,丁钰小气,一根都不给我,”孟望舒摊开手,断掉的竹子安安静静地从手里被木宇麟拿起来,指尖轻划过掌心,带起一阵酥酥痒痒,“你快让开,我非得给她薅下来一根不可。”
“钰管事可是出了名的头可断,裙钗不可乱,你就别闹她了,诺,这个跟你换。”
木宇麟就这样站着,却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个细长的楠木盒子,里面呈着一根玉质细腻,种水透亮的玉簪子,通体莹白,簪头飘了一抹阳绿,清新别致。
“咦,玉簪子,”孟望舒嘴角压不住地笑,但又奈何嘴硬,非要别扭地问上一两句,“从哪儿来的?若是带给谁家姑娘的,我可不要。”
“自然是崇阿山玉矿里来的,送给最好看的姑娘。”
木宇麟一本正经地开口回答,却看她生气似的背了过去,柔软的青丝在腰间轻晃,忍不住上前,自然而然地拿过她举了许久的长发,修长的手指为梳,细细地整理。孟望舒的肩膀松懈下来,头颈却紧张地一动不动。直到木宇麟手放了下去,退后一步提醒她:“好了。”
“望舒——别与我置气了,本来就是去送你的,知道你在家闷着无聊,我好不容易赶过来给你解燃眉之急,你若是还不理我,我可走了?”
“谁让你逗我的,”孟望舒缓慢地转过来,眼珠子还在左右乱飘,就是不看面前颀长的云灰色长袍,“......不过算啦,看在簪子的份上原谅你啦。”
“那——就多谢大小姐原谅之恩了。”木宇麟歪着头笑,看着她一小边的侧脸和耳尖微微泛起桃色。
“小姐小姐!你要的红豆粥,你先尝尝甜不甜,我还给你拿了一小盅糖粉来随你加!”
孟曦回来的巧,肉乎乎的手小心翼翼地端着案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随着步伐晃悠的粥面,生怕撒出来一丁点。直到平稳放下这才舒了一口气,叉着腰扬眉抬头求夸奖,却突然发现大家都齐刷刷地看着她,瞬间像打蔫儿了一样缩到孟望舒身后咬耳朵:“小姐,这......这......这什么时候多了人啊?”
“怕什么,你又不是不认识阿麟,虽然你是吵嚷了些,但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闻言孟曦缩得更小了,“我不是怕木少爷,我是怕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三人皆左右环顾,才发现邻座的上位坐着曲丰昭,当今崇阿的太子殿下。
正欲行礼,曲丰昭却摆了摆手打趣儿道:“连本公子人都没看到,就别在意这些虚礼了。”
“哪里的话,太子殿下亲民有加,微服出宫就算是看出来了我们也不敢多有打扰。”
曲丰昭听着木宇麟的狡辩倒也不恼,今日的确是微服出访,着装一派寡淡,连贴身侍卫闵笛的长剑都裹在黑色粗布里面,看不出半点皇家的影子。
“不敢打扰也打扰了,赶巧是在万花楼,若无忙事便与我上楼战上几个回合,前几日输给你我可不服气的很。怎么样望舒,我把你的阿麟带走,你不生我气吧?”
孟望舒也顾不上那话中的揶揄之意,只念着自己的红豆粥,巴不得两人赶紧走,连忙不迭地道:“哪儿的话,我二哥也在楼上,太子殿下若是想玩别的尽管找他便是。”
“既然如此,那宇麟便一同上楼吧,”曲丰昭站起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藏在孟望舒身后的孟曦道:“那孟家小丫头,无需怕我,好生照顾着你家大小姐才是。”
“啊?啊!是是是!”
直到看不到曲丰昭的背影,孟曦才吸了吸鼻子,两指拧着大小姐的袖子问:“小姐,怎么传说中骄奢无度,耽溺享乐的太子殿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啊?”
“骄奢无度?耽溺享乐?这话要是被他听去了,是要砍你头,刮你骨的。”孟望舒扯过自己被拧得皱皱巴巴的袖口,终于坐下尝了口红豆粥。
不算太甜,却还适口。
孟曦被吓得一哆嗦,但想起太子殿下最后一句带着笑的话,和那如同六月晴空般澄澈的双眸,又梗着脖子不服气:“我才不信呢,小姐就会吓我,太子殿下那么温柔,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那下次入宫带上你,你敢去吗?”
“我......我倒是想去......可,我是不祥之人,进不得宫的......”
“怎么十几年了还这么说,小时候不懂事就算了,都快到嫁人的年纪了,再这么说,谁敢要你。”
“可是......可是我克死了我爹我娘,要不是大小姐,我早就被打入畜生道了......”原本孟曦神采奕奕的眼睛说着说着,又快要涌出泪来。
十三年前濒死的经历,永远是孟曦的一道坎,即使命不该绝,但在这无亲无故的人世间,也就只有孟望舒,才能带给她一点点生的希望。
“把眼泪给我咽进去,本小姐救了你,本小姐说你是吉祥之人你就是,这么多年了,我不是照样没病没灾,活得好好的呢。”
“那是因为大小姐是仙子下凡!要拯救受苦受难的人们的!”
噗嗤——这话和十几年前也一模一样,孟曦这死脑筋,怕是一辈子转不过来了。也罢,也罢,她这一辈子就是孟府的人了,孟望舒不盼别的,只要她能好吃好喝好玩着,随她怎么想吧。
红豆粥沉底的部分最为甜腻柔顺,孟望舒拿起调羹匀了匀,端起碗一饮而尽,感受豆沙在唇齿之间的摩挲,温暖而充盈,却突然猛地被人拽住了衣摆!一口气没匀上来,呛到了气管!
“咳!咳......咳......”
“啊——这谁啊!快放开我们大小姐!来人啊!”
“大小姐!你没事吧!”
“有没有被呛到,快拿水来!”
“大胆!是哪个不长眼睛的!”
孟曦一声惊呼,引得在暗处的护卫全都一拥而上,把那一团脏垃圾似的东西从孟望舒身上推开,拍背的拍背,端水的端水。
而被扒拉下来的那团脏东西,上下蔽体的不能叫衣服,只能算作烂布条,混着泥沙土污,也不知几天没洗过澡了,顶着一头乱糟糟如同鸟窝的毛发,浑身发抖,竟像人一样的,呜呜咽咽地伏在地上哭泣。
孟望舒捂着胸口,一张素白精巧的脸因为咳嗽而满面通红,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就看到这万花楼的二楼管事王祁阳过来赔不是,说是因为自己管理不当,让乞丐溜了进来,还冲撞了不少客人,万望恕罪。
“乞丐?”孟望舒疑惑地抬眼,越过王管事,那一团脏东西正被两个伙计嫌恶地拖着,想来应该是要扔出楼去,“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