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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宸王

曲丰昭斜倚着,手中山水折扇不曾停下,看着木宇麟将孟望舒抱起来,好像经历废太子之事的人不是他一样,笑嘻嘻地问“宇麟,什么时候再去万花楼玩上两把?”

木宇麟抱着孟望舒,依旧是得体的微笑着,北风洋洋洒洒,吹得两人胜雪的白衣融为一体,任谁见了都要称上一句神仙眷侣,可木宇麟垂眸,看向曲丰昭的眼神晦暗不明,像一片看不见底的深潭。

“宸王殿下,府内事务繁杂,恕难奉陪了,何况......”木宇麟抱着孟望舒转身,声音散在风中听不明晰,“......宸王殿下向来赢不了我......告辞......”

零零碎碎的字传入曲丰昭耳里,听得现如今的宸王殿下低头轻笑,直到胸腔里都盛满了笑意,便再也憋不住似的,连带着肩膀也抖起来,扬起头颅,面向乌云遮满了的天穹,狂放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木宇麟,别以为你做了什么好事我不知道!望舒早晚会知道的!你早晚会失去她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宇麟脚步未停,低头看了眼依然呓语着“阿麟”两字的孟望舒,眸光一如从前,温柔如水。

两人纯白的背影风姿绝世被看在众人眼里,一路沿着敞亮的七星道,渐渐小成雪粒,远离了喧嚣。

“老爷......这......这是什么情况啊,我要不要追上去......”孟曦听不见那边谈了些什么,只看见自家大小姐醉乎乎地被带走,心下焦急万分,可带走大小姐的人是木公子,拦也拦不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孟祈转着手中的酒杯,许久后,叹了口气道:“由着他吧,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不必掺和,宇麟不会害舒儿。”

“父亲,现在不是关心他们儿女情长的时候,这场国葬......”孟海屏扫了眼满场的假笑,掌心摊开,接住了几片雪花,掌心的温度瞬间将其融化,激出针尖似的寒意,“我看只是一场没有戏折子的戏罢了,人人都粉墨登场,连我们也被强行拉上这戏台子了。”

“万般事宜,回府再议。”

孟祈看着在长公主身旁嘘寒问暖的李尚书,不由得嗤笑,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竟是连一句恭贺的话都未曾对新国君说,便起身带着孟家一众离了场。

跟在孟海屏身后,孟曦一步一回头,眼里藏着那抹紫衣,酒入愁肠,宸王殿下摇摇晃晃,似乎也是醉了,折扇遮面躺在席位上,雪纷纷,下到了折扇里的江南。

“二少爷二少爷,我落了个香囊在席位上,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孟曦咬着唇,终是不忍留他一人。

孟海屏看着同样一身素白无物的孟曦,勾唇笑着点点头,“去吧,不过可注意点,别被香囊里的迷魂香给迷晕了。”

孟曦红着脸跑开,直到等孟家人都走了,这才一步一挪地蹭到曲丰昭的席位后。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醒醒,这样淋雪会感冒的,您的侍卫呢,我去叫他把您送回寝宫。”

“太子殿下?好大的胆子,国君大人的诏令都不听了吗?本王现在,是宸王。”折扇下的脸虚幻迷蒙,只能从扇骨下看到,那血色消散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对......对不起......太子......宸王殿下......”孟曦被教训得有些害怕,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曲丰昭挑起折扇的一角,看了眼这个惯爱梳双髻的丫头,今日却盘了端庄的圆髻,雪落发间,上下皆白净圆润,活像个雪人。

“本王记得你,你是望舒身边的小丫头。”

孟曦吃了一惊,未曾想过会被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记得,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紧张地握住了腕上的祭条,阻止着手心的湿润。

“叫什么名字?”

“孟......孟曦......”

“孟曦,是个好名字,晨曦......代表着希望,但愿这日后的晨曦,能穿透这片乌云密布的天。”

曲丰昭没指望孟曦能听懂,说完便自顾自地站起来仰头静默,深深地呼吸。

谁却知怯生生的孟曦居然上前一步,欢快地说道:“是呀是呀,这名字是大小姐给我取的,可好听了,寓意就是希望,生的希望,未来的希望,未知的希望,宸王殿下,相信我吧,这雪下不了多久的,晨曦,肯定会穿透乌云的!”

曲丰昭的呼吸一滞,回过头看这个胖乎乎的小丫头,一张圆脸乖巧讨喜,酒窝里溢满了真诚的笑意,是曲丰昭人生的二十四年里,难得一见的笑,月牙似的眼里,有星光点点。

“孟曦......”曲丰昭眼神放空,缓缓念着这个象征着希望的名字。

“在!在呢在呢!宸王殿下有什么吩咐?”

孟曦积极地一蹦一跳跳进曲丰昭眼里,惹得曲丰昭居然也笑了起来,“真是的,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回家去吧,闵笛会送你。”

“不要,”孟曦听了,又乖巧地站好,摇了摇头,“宸王殿下多喝了几杯,还是让侍卫送您回宫吧。”

“回宫......这宫中,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曲丰昭笑了笑,也不怪她,“走吧,不让我的侍卫送你,那便让本王亲自送吧。”

孟曦瞪大了眼睛,“不是不是!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我是......”

“别你了,快跟上,本王虽不是太子了,但也还有个宸王名号,你敢不听?”曲丰昭拂去孟曦头顶的细雪,眼睛明亮清澈,与孟曦在万花楼那日看到的,别无二致。

跟着曲丰昭出了宫门,中鼓大街上的人已经散去了多半,商铺也依然大门紧闭,祭纸和经文被雪覆盖,天地一片茫茫,只有曲丰昭和孟曦的脚印一大一小两行铺在路上。

“宸王殿下,你若是不住在宫内,那住哪儿呢?”孟曦走着走着,突然蹲下,捏出一个小小的雪球。

曲丰昭见了,也蹲下,捏了一个大雪球,“住民安巷子的尽头,那里原是前朝另一位王爷的宅邸,现如今划给我了。”

“民安巷子?是万花楼所在那条七雀街里头的一条小巷吗?”

“嗯,平时没什么人会走到尽头,倒也能算个清净之地。”

“那宸王殿下,我以后可以去看你吗?”

“不可以,我又不是供人观赏的玩物。”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只是......”

“哈哈哈哈,逗你玩的,看你急得。”

“殿下!”

孟曦气得皱起鼻子,也不管宸王殿下的威仪,把捏好的一排雪球一个一个砸过去。

曲丰昭忙用袖子挡着,一袭紫衣顿时被砸出几个圆圆的雪球印记,“好大的胆子!看本王不百倍奉还!”

趁着孟曦一排雪球砸完,曲丰昭丝毫不给喘息机会地反击,大雪球也一个个地砸过来,孟曦躲藏不及,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脸,被砸的地方却都只是擦身而过,并无一点痛感。

孟曦悄悄地张开指缝,露出一丝眼睛偷看,只见曲丰昭坐在对面一片白茫茫里托腮看着她,见她露出脸,猝不及防地就从地上捧起一把散雪泼过去,凉意轻飘飘地盖在脸上,像夏天敷了一张被冰水镇过的手帕。

“啊——殿下!”孟曦惊呼一声,紧闭着眼不敢再战,“错了错了,殿下,宸王殿下,孟曦不敢了——”

“错哪儿了?”曲丰昭一听,收住手。

“错......错在......哪儿都错了!”

孟曦向来都是认错第二名,这万事好商量,不能自己吃亏的做人原则还是跟孟望舒学的。

“哼,那本王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吧。”曲丰昭站起来拍拍身上一片狼狈的雪痕,向孟曦伸出手。

孟曦看着眼前曲丰昭的手,白皙修长,手心似乎有微微的握茧,有力却不粗壮蛮横,再想想自己的一双肉手,咬了咬唇,低下头,装作没看到似的自己爬了起来。

曲丰昭的手顿在半空,任凭指缝中的暖意一点一点的流逝,看她已经整理好衣摆走在前面,这才僵硬地收了回来。

两人一路无言,走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孟府前两户人家。

“宸王殿下,我快到了,您就......不用再送了吧,让人看到......有损您的身份......”孟曦低着头,明显感觉是因为自己的拒绝,这才破坏了氛围。

孟曦在心里已经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句了,可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孟曦觉得,自己也还是会拒绝,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啊,即使是被废了的太子殿下,那也绝不可能是自己这样一个没身份没地位的人能高攀得起的,更何况,自己还是一个不祥之人......注定是要服侍大小姐一辈子来还恩的,怎么能肖想其他,怎么敢肖想其他。

“有损身份?”曲丰昭盯着孟曦垂下去的头,端庄的圆髻经过那一场闹雪,已经稍显散乱,“你觉得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自然......自然是宸王殿下的身份......”

“难为你还一口一个殿下,这崇阿,现在早已不再是昨日的崇阿了,我这殿下,也早已不再是昨日的殿下了。”

曲丰昭自嘲地摇摇头,未曾想过自己居然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孟曦抬起脸,不知何时已经长流了两行泪,“殿下......不是的殿下,您永远是殿下,不论是太子,还是宸王......”

“你知道吗,为何是宸王二字?”曲丰昭看着孟曦愣住的脸,俯身靠近,一字一字缓缓自答道,“因为,成,王,败,寇——”

两人离得那么近,孟曦的泪却凝在眼里,模糊到再也看不清曲丰昭眼里的清明,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却还能听到曲丰昭淡然开口,“成王败寇,我输了,仅此而已,我只需当好我的宸王,殿下两字,就不必再叫了......”

“......回去吧,本王依你,不再送了。”

吱呀吱呀的踩雪声渐渐远去。

许久,那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从孟曦的眼里滚落,迅速滑过脸颊,啪嗒一声落进雪里,烫出一个小洞,自此往前,原本来时两行的脚印,现在只余一人孑孓,紫袍依然醒目,猎猎风吹起,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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