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赌(2)
“哗啦啦啦——”
清脆熟悉的骰子声从两边同时响起,六颗骰子齐齐碰撞,在原本寂静的左厅里如同一道惊雷炸下来,却让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三盅骰子,一盅三下最基础的晃动,随着心意递增,两边的进度几乎一样,直到最后一粒白沙落下,敏茜的手臂竖直地砍在中间,宣告摇盅停止。
“摇盅结束,现在,请查看各自的点数,挑选出第一局的骰盅,以沙漏限时。”
沙漏颠倒的同时,机关再次启动,赌桌左右两侧各升起一方挡板,是少见的重溟玻璃制品,以金银为颜料,雕龙画凤,让人透过去看不清对面的骰子数,却能看见中间沙漏的剩余时间。
孟望舒一个一个打开,六个骰子都乖巧的藏在里面,点数差距很大,依次是十六,十七,三十。
身后的公子哥儿们强忍住唏嘘之意,任凭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是一把容易的赌局,六个骰子的点数由六到三十六,孟望舒摇出来的三盅里,也就只有三十看得过去,其余两个卡在中间,高不成,低不就,难以抉择第一盅的先后。
反观对面的曲丰昭,居然还是在笑,这种时候最不应该的就是流露出情绪,让对家猜到自己的打算,可曲丰昭就这样坦然地笑着,似乎手里的每一盅,都是三十以上的好点数。
“望舒啊,要不你还是认输嫁给本王好了,本王看这局......也没有必要再比下去了。”
这话一出,站着的人心里都有了几分定夺,宸王殿下那么有底气,肯定点数不差,再怎么着也能赢上两局抱得美人归。
孟望舒听了,唇角微勾,面容隐在暗处看不真切,“宸王殿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这第一盅都还没开,怎么就这么着急了?莫不是手里的全是烂点数,怕开出来丢人呐?”
曲丰昭的笑声似乎更在喉头,一众看客又倒向了孟望舒,难道宸王殿下是故意刺激孟大小姐?只不过是狐假虎威?
沙粒簌簌流下,孟望舒和曲丰昭依然等着最后的时刻,谁都不知道哪一盅会略胜一筹,盅盖下面藏着的不再是骰子,而是定力。
“时间到——”
随着敏茜这一声落下,挡板落下,孟望舒指关节一抵,稳稳地将中间的骰盅推到了赌桌中心,而刚好曲丰昭也直接将左侧的骰蛊拿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里面骰子点数为:六,三,二,五,二,六,一共二十四。
而孟望舒那一盅,由敏茜代开,洁白的蕾丝手套缓缓覆在乌木盅盖上,天光从底端的缝隙里漏进去,前排有人心急难耐,将头歪得不能再歪,像一吹弯了的柳树,只消往里看上一眼,就能定这第一局的输赢。
天光撒下,银色的点数像撒在海面上的月光,只可惜这一盅,点数十六。
众人忽地发出整齐的感慨,站在孟望舒这一边的扼腕叹息,站在曲丰昭身后的却一副胸有成竹。
第一局,曲丰昭胜。
随着第一局落幕,天光神奇地移动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机关窗棂在一格一格的启前闭后,最终移到了另一个左厅的正圆形赌桌上,上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铺好了两种颜色的桌布,墨红各占一半,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下注咯下注咯!今日龙凤桌第一次开桌,究竟是宸王殿下棋高一着?还是孟家大小姐技高一筹?都来看都来看!第一局可是宸王殿下胜,若是再接再厉,连赢两场,那可就美滋滋地抱孟大小姐回王府咯!”
突然从赌桌下面钻出来的小伙计年纪不大,喊得倒是挺厉害,每个字都撩动着这些站了许久却看得不过瘾的客人们的痒痒肉。
“我来我来,我就押定宸王殿下了!孟大小姐今日过后说不定就要改口叫宸王妃咯!”
“我也是我也是,押宸王殿下一票!”
“这才一局呢!慌什么?再等等再等等,我等下一场再......”
“宸王殿下再赢一场就结束了!你还等什么呢?还真以为孟家小姐能翻盘啊?”
“怎么不能翻盘了!?我就押孟大小姐!宸王殿下笑了下就把你们唬住了啊?孟大小姐说的对,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孟大小姐!我押你一票!”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时间在吵嚷声中过得飞快,一样的沙漏时间,却不一会就漏到了底,机关道启动,光线移回到赌桌,那墨红各半的圆桌上,已经堆满了各家公子们的砝码,以红色那一半居多。
继续第二轮,但两人不再需要看点数,直接推选出第二盅便是。
孟望舒静观其变,看着曲丰昭想也不想,直接自信满满地推出右侧的红木盅。
沙漏依然一刻不停地流淌着,孟望舒手上剩下的点数还有十七和三十,下意识地摩挲着盅底的沿口,曲丰昭是什么人呢?隐没在光以外的黑暗里,孟望舒看不清,也猜不透,但能肯定的是,曲丰昭从来都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所以,他不可能......
孟望舒的手停下,就着这一盅,掀开了盖子,点数为十七。
一看这点数,孟望舒身后不少人都已经开始抱怨出声,怎么也想不到孟望舒会出自己的小十七,而不是将三十拿出来搏一搏,就算输了,好歹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
维持秩序的敏茜依旧冰冷如故,“谨言”两字足以让苍蝇一般的嗡鸣议论声停止,而更让这些人哑口无言的,是对面曲丰昭的点数。
红木金点,为十六。
第二局,孟望舒胜。
满场的寂静,甚至连天光移动都没有让这些人转移视线,依旧不可置信地盯着两个闪着微光的金银点面,数来数去,真是十六比十七,差上了那么一点。
“哎哟我的老天爷!可别这么吓我,这就剩最后一盅了吧?求求了,让宸王殿下赢了吧!”
“哎凭什么呀!?老天爷保佑着我们孟大小姐呢!”
“这最后一轮,你们还押谁不?”
“我就宸王殿下!肯定还有最后那盅点数最高的没开出来!我的筹码可全在上面呢!一定要赢啊一定要赢啊......”
“我看孟大小姐也不遑多让,跟着她家二哥孟海屏边玩边学那么久,也算个赌场老手,怎么可能赛金花都比不过,我这些,全押孟大小姐!”
第三局,这最后一盅,左厅全部的灯光又重新开启,霎时间亮得人眼花目眩,就是这一瞬间,孟望舒和曲丰昭从黑暗之中现身出来,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同时打开了这最后一盅。
“三......三十!三十比二十七!”有人抢先看到了结果,吃惊地叫了出来。
“哪儿呢哪儿呢?谁三十谁二十七!?”
一听这话,有人强行忍着不适,揉了揉眼睛睁开来,却恍惚见赌桌上面对面的两人一言不发地诡异微笑着,像是完成了一件齐心协力的任务,再揉一揉眼,曲丰昭已经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红袍潋滟,领口更松了些。
“望舒你不道义,还说这是你最不会玩的,我看你这一手揣摩人心,玩得比你二哥还要好啊。”
“殿下承让,我确实最不会玩的就是这个,此番能赢殿下,”孟望舒也站起来,不再像个赌场老手,而是一个贪玩的小姑娘,露齿一笑道,“全是运气使然。”
“好一个运气使然,不过今日你也是陪我玩得高兴了,闵笛呢?让他把东西都给你吧,不过......我们要怎么出去......”
曲丰昭看着周围依然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头疼,大多数人都在抢圆桌上的砝码,还有很多后来的就着赌桌又开始了新的一轮。
“殿下!”
想闵笛闵笛到,一片叫喊声中,似乎听到了闵笛的声音。
曲丰昭和孟望舒抬头,闵笛居然在天窗之上,不过此刻这些赌徒们都抢红了眼,根本没人注意这边,还有这根垂下来的绳子。
两人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闵笛拉上房顶,除了敏茜挥了挥手之外,居然没别的什么人注意到他们。
曲丰昭先一步登上房顶,万花楼五楼算不上崇阿最高的建筑,但极目远眺,似乎也能与云同行,红衣猎猎,乌发墨瞳,曲丰昭一言不发地站在风中,看向远处那一小堆榫卯玩具似的皇宫,那里本应该是他君临天下的地方。
“望舒,合作愉快。”
孟望舒低头看着脚下攒动的人头,打了个招呼让敏茜关掉天窗,随后站到曲丰昭的身侧,一改之前的淡定,微恼地开口:“我说宸王殿下,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好了都赌钱吗?怎么突然改口说什么要娶我的浑话,吓得我差点接不上。”
曲丰昭勾起笑,仿佛还没从上一场戏里走出来,肆意狷狂地揽住孟望舒的肩膀,“怎么?嫁给我还委屈了你不成?”
“嘁,反正说好的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把钱输给我,白白招惹一些闲话,那些碎嘴的又该四处招摇说你宸王殿下痛失所爱了,”孟望舒扭了扭肩膀,从曲丰昭怀里挣脱出来,回头问闵笛,“孟曦呢?你手里这些现钱留着吧,到时候告诉当铺把剩下的钱送到孟府就好。”
“是,孟曦在三楼,丁钰管事给她送了些小吃点心,当铺那些钱,应该明天之内就能送到。”
“行,那我走啦,你们注意着点,还有宸王殿下,你演戏未必也太全了些,一身酒气都能冲天,下次别喝那么多了。”
孟望舒对依然笑着的曲丰昭翻了个白眼,利落地勾着房檐跳到了五楼的回廊上。
曲丰昭深吸了一口冷冽的风,现如今军费已经安全地挪出去,接下来......就该解决一些叛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