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机关木鸢
小队四人的院落里不像个休息的地方,倒像是练功房,列着一排排水曲柳木的木人桩,专供日常训练所用,兵器架子上长枪短剑,飞镖箭靶,成列有序。
最大的厢房也不是卧房,是椿叶的机关密室,余下的三间,并排在右的两间归绯樱和姒紫,还剩一间,是椿叶和澄梦同住。
“椿叶,姒紫醒了没?”孟望舒看着早起正准备在外面洗漱的椿叶,始终不明白的是澄梦一个夜猫子,为什么非要和规律作息的椿叶睡一间房。
“应该醒了,”椿叶看了眼对面的院子,把门合上,“估计在洗漱呢,我去叫他?”
“不用,大清早的不着急,我先自个儿看看。”孟望舒让孟曦和留青先吃着,自己走近了机关木鸢。
仅仅一片木质的轻薄机关翼,就可比正常成年人的两臂长度有余,孟望舒站在整个悬空的木鸢阴影下,怎么也没找到支点。
“大小姐找什么呢?”椿叶见孟望舒对木鸢很有兴趣,只急匆匆洗了把脸,连水珠都没擦干。
“倒不是特意找什么,”孟望舒仰着头,看着每一条结构间严密的缝隙,依然不相信这木鸢能无力自飞,“只是觉得太过神妙,你这木鸢是内部用了什么东西吗?”
椿叶也仰头笑起来,下巴上的水珠顺着凸起的喉结滚落,“大小姐很聪明,确实,木鸢内部使用了新的动力——蒸汽水力。”
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椿叶抚摸着木鸢光滑细腻的木质肌理,对他来说,每一个发明,都是一个个足以让他骄傲自豪的孩子。
“蒸汽水力?”孟望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倒是个新鲜玩意儿,看你这么宝贝的样子,怎么就舍得把木鸢给烧了呢?”
椿叶叹了口气,眼随手动,抚上木鸢另一侧的机关翼,“若不是澄梦那天要回来陪我,大小姐也不会独身赴会,白白遭受了一难......”
“好了好了,别再提了,那也不是你的错,更不是木鸢的错,”另一侧的机关翼上,漆黑的烧痕赫然,就连孟望舒看着也心疼,更别说是椿叶了,“那现在木鸢的机能会受损吗?试飞安排在哪天?这次我可不会再错过了。”
“大小姐有空的话,就今天!”椿叶语气激动起来,一想到期盼已久的试飞,喜形于色,“还好澄梦当时及时扑灭了火,木鸢只不过是外壳有些烧损,内部丝毫不受影响。”
“什么什么?就今天吗?”孟曦耳尖地听到了最关键的一句话,嘴巴鼓鼓囊囊地扯开嗓门就喊,“澄梦,快醒醒!椿叶的木鸢飞起来了!”
才睡下没多久的澄梦恍惚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耐烦地被子蒙头翻了个身,大清早的嚷嚷什么呢......扰人清梦,好像还是孟曦那小鬼的声音......喊得什么来着......椿叶......木鸢......飞......
木鸢飞起来了!?
眼睛疏忽睁大,瞳孔受了微光,剧烈地紧缩成一线猫眼,澄梦衣服也不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捞起鞋子就往外跑,直接冲到了院中骂骂咧咧,“椿叶你个白眼狼!试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叫我!白瞎我拼了老命帮你救木鸢了!”
绯樱和姒紫刚好开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看戏地看着澄梦发疯。
一院子六双眼睛全盯着澄梦,澄梦迷迷瞪瞪地被晨风一吹,这才反应过来,木鸢还好端端地放在院子里,是孟曦捉弄他呢。
“臭丫头!”澄梦气得磨牙,把穿了一只还剩一只在手上的鞋子扔过去,“过来挨打!”
“大小姐!救命啊!”
孟曦尖叫着躲到孟望舒身后,一边可怜兮兮地对孟望舒瘪嘴,一边又古灵精怪地向澄梦吐舌头,看得周围的人全都忍不住笑起来。
“你呀,就别再挑衅了,”孟望舒掐了掐孟曦瘦了一圈的脸,“要是把澄梦惹急了,我这个大小姐也帮不了你。”
澄梦哼哼两声表示赞同,对孟曦做了个鬼脸之后,打算重新上床睡回笼,却又被留青叫住。
“既然起来了就收拾收拾,”吹着茶沫,留青没搭理一脸反抗的澄梦,“今天一天,也就早上无风,晚些时候,会有今年最后一次的暴风雪。”
孟望舒有些惊讶,从木鸢底下出来,这才发现天云阴沉厚积,在头顶压得极低。
“看样子确实是有一场暴雪,要不然,我们改天?”看着椿叶,孟望舒有些担心木鸢能否在极端天气之下应对如常。
“暴雪无常,也不知道要下几天,就算停了,积雪也是个麻烦事情,”椿叶检查着木鸢的舵盘飞桨,有些犹豫,“若是改天,怕是要改到明年去了。”
“那就今天,等我换衣服。”澄梦忍着困意帮椿叶下了决定,知道若是等到明年,怕不是得把椿叶给逼疯,再说了,这只是木鸢第一次试飞,还有很多需要调试的地方,椿叶还可以趁着下雪无事,在家安心钻研。
既然决定要试飞,大家伙都激动起来,等着澄梦出来后,一起把固定木鸢的绳索拆卸掉。
木鸢整体高大,内室可以坐两个人,留青等人都有武功追得上,孟望舒想着可以让留青带自己,便撺掇着孟曦坐上去,结果孟曦刚进去,就又哭着被椿叶抱下来,说是自己一往外看就两腿发颤。
澄梦揣着手好笑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孟曦,心想果然小丫头就是小丫头,稍微高点都害怕,估计带着她飞檐走壁也会被吓哭。
孟望舒倒是有些不解,孟曦惯常跟着自己爬上爬下的,也没见恐高啊。
直到被送上内室坐稳,孟望舒这才明白孟曦在害怕什么。
整个机关木鸢在外面看不出来任何晃动,可一坐上,全身都能感觉到内部的动力运作,时不时就有不规则的震颤,就算是胆大如孟望舒,心里也有几分害怕。
“椿叶......”孟望舒吞了吞口水,紧张地牢牢扣住座位上的扶手,不敢看窗外一眼,“你确定木鸢试飞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确定。”椿叶理解地擦去孟望舒额上的冷汗,毕竟就连自己也是在木鸢上呆了好多天,这才适应下来。
“那那那......我们要是摔下来怎么办?”孟望舒悄咪咪地看了一眼窗沿,留青身形高挑,却也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孟望舒。
“不会的,大小姐,你若实在害怕的话......”椿叶想了想,“就闭上眼睛吧,放心,如果真的摔下来了,会有人接住我们的。”
孟望舒高度紧张之下,听着这话觉得哪儿都不对劲,心是彻底放不下了。
“准备好了吗?我们要起飞咯——”椿叶搓了搓手,兴奋地握住舵盘,对窗外的留青点点头,缓缓推动了方向拉杆。
孟望舒信了椿叶的邪闭上双眼,失去视觉的身体更加敏感,何况木鸢机关启动,正在升空,所以更加震颤得厉害,孟望舒只觉得就连后背的座椅在推着自己,全身斜斜地滞空,已经分不清自己的脚下是机关木鸢,还是云朵。
“椿......椿——叶——”孟望舒耳畔只有机关转动的齿轮声和呼呼的风声,迫切的需要有一个人来提醒她自己的所在。
“大小姐——你在叫我吗——”椿叶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机关木鸢的上下,速度,左右,偏转,尽可能地将木鸢控制到比较稳定的情况,好让孟望舒不那么害怕。
“椿叶——我们到哪儿啦——”孟望舒只觉得风更大了些,吹的脸颊生疼,就连自己的声音也被狂风吹散,两人的对话只能靠喊。
“在——天——上——啦——”
椿叶振奋人心的呼喊让孟望舒也激动起来,索性一下子睁开了眼,眼前的场景,让孟望舒恍若隔世,置身天宫。
厚重的云彩一层灰色,一层彩色,一层金色,层层叠叠,上至穹顶,与孟望舒只有一窗之隔,孟望舒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揪一块尝尝,在地面时看不到的太阳,此刻穿破了这层最低矮的灰云后,明晃晃地挂在青天之上,金云带怯,彩霞含羞。
“椿叶——”孟望舒放肆地大喊,这就是人类仰望了一辈子的茫茫天空,比大地更广阔,比大海更辽远。
“在呢——”椿叶也一样享受着这片天空的祥和,难抑心潮的澎湃,闭上眼,呼吸着澄澈的高空空气。
机关木鸢一直流畅地滑翔着,孟望舒熟悉了之后,觉得安全无虞,胆子就又大了起来,甚至想探头往下看去。
一点点地挪动,孟望舒尽量不造成太多颠簸,小心翼翼地伸出脖子,隔着窗和丝丝缕缕的云线,孟望舒看到了木鸢脚下的崇阿。
原来崇阿的都城只有这么小,天际流像一条柔软的飘带团绕着崇阿,顺着天际流再看远些,往西就是高耸入云的崇阿山,向东就是深不可测的重溟海。
正以手指丈量着重溟海的尺寸,机关木鸢却突然猛烈地向孟望舒这一侧毫无征兆地倒去。
“啊!!!”孟望舒尖叫出声,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心。
“大小姐!”椿叶心里也是一惊,后背吓出涔涔冷汗,迅速将方向拉杆向左侧拉到底,“你没事吧!”
孟望舒双手抵着木鸢的窗沿不敢再动,忽然想起留青在窗外的那双眼,深呼吸......深呼吸......
“别怕......别怕......”孟望舒哆哆嗦嗦地开口,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椿叶听,随即大喊到,“椿叶——你别担心我——先稳住方向下降——”
椿叶嘴唇发白,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只在手上的方向杆上,再无多余的力气。
而原本地面上的留青等人一路悠闲,不远不近地跟在后侧方,可天有不测风云,一片乌云障目,再次看到木鸢时,整个木鸢都歪歪扭扭地在云里晃。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绯樱先行,留青更快,全速冲向木鸢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