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不愿同行
又瞥见东行还杵在眼前,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延龄将眉一皱,指关节轻扣了两下桌角,略有不悦道:“公子若无事了,可否还我一个清净?”
谁知东行非但无视这逐客令,竟还坐了下来,他翻手化出一晶莹剔透的石头,道:“我寻思夫人应对钱财无兴趣,此为戚寒谷潭底的冰魄,能御炽炎之物,我将它赠予夫人,以答谢夫人适才援手。此番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方才听阁主言语间提及将军府,想必夫人应是官家内眷,那可否劳烦夫人为我引一引去容王府的路?”
延龄迟疑片刻才伸手接过,那石头瞬间化做一缕白烟浸入她的体内。她确开始紧张,但片刻后仍未感不适,始平静下来。忽而又一惊,转过头去看雪青,发现雪青不知何时被东行蒙上了一层法咒,早已定在原地如雕塑。这才又将头转过来看着东行问道:“你怎知我畏炽炎之物?”
“寒地所出的灵,在初化得形体时都畏炎惧热,需靠后期修为抵御。夫人不止无心无血,且本命元丹亦不在体内,纵使修为再高,到底只剩空壳,靠着一缕意识而活罢了,夫人使的那些法术,便是这缕意识的潜在力所施。”
延龄大致能将东行这话捋清:“看来你也不是全然不懂。按你说的意思,我怕不是个被人施了咒的木头,万一哪一天那支撑我活着的意识突然被人拿回去,我就一命呜呼了。”
她竟连个人……不,连个妖都不是,只是一缕不知道是谁落下的意识所化?
延龄突如其来的苦笑让东行有些自责将话说得太直白了,于是赶忙圆话道:“虽说是有这种可能,不过夫人只要找回自己的本元,一旦本元归体,便会重组三魂七魄,衍生灵识感知,任何外力亦无法再介入。”
这番话并没有让延龄提起兴趣,她反而是懒懒地窝入软椅里,不以为然道:“你口中这些奇奇怪怪的词汇,我是听都没听过,本元?魂魄?灵识?哪里找?怎么组?如何生?先不说你给的这石头是否有用,说的话是否可考,反正我今日的好心情可是拜你所赐给全搅没了。既然二十倍的客座钱公子都出得起,想来公子并非囊中羞涩之人,只要肯花银子,还愁寻不着去容王府路么?何必死活赖我这不走。”
这位夫人防人之心甚重,东行暗自唏嘘:本是认为自己的这请求于她来说不算难事,便想图个方便,料不到竟会另得她不悦。世道变幻无常,想是他太久没入凡地了,对人情世故的拿捏不大妥善。也不知这位夫人同容与是何种程度的相交,若是熟识,不免日后再见,怕是会尴尬。
东行未再多言,朝延龄拱手作礼,化身隐去。
施在雪青身上的法术随即消逝,那僵在原地的身躯突然震颤,活了过来,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还接上了之前的话头:“奴也是为了姑娘和将军好,流言蜚语可比利刃,大婚前姑娘还是应约束些性子。”
“雪青。”延龄肃起神色:“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住在府里不是为了做主母,也不会去做主母。”
雪青听后直直扑到延龄对面的桌上,顾不得什么主仆,什么规矩,她瞪圆了眼惊呼:“姑娘!您是怎想的?这可是王上赐婚啊!万不能说笑!若是抗旨,受牵连的可不止您一人!”
延龄却无谓笑道:“旨是一定会抗的,至于受牵连的人,我相信以你家将军在朝中的地位,自能保全。”她将雪青的双手握住,分外诚恳:“月中我便会离开齐胥国,我应你一事当是这段时日你对我的照顾,你都可说来。”
“奴伺候姑娘是本分,只是……”
姑娘说要离开齐胥国,雪青心中甚为不解,为何姑娘如此胸有成竹地认为拒婚后还能全身而退?难道说这是将军和姑娘早就串谋好的吗?到底如此周旋是为了什么呢?她本想问,到底忍住了,毕竟自己是下人,纵使心中有再大的好奇,也得圈禁在嘴里:“只是想到姑娘真的要走,实是不舍。奴一直觉得姑娘与将军十分般配,以为姑娘说不想做主母只是在欲拒还迎,不曾想姑娘是真瞧不上将军。”
“倒不是瞧不上伍逸。”延龄转头去看琉璃墙后的水景,想起方才东行的话,有些怅然:“天下之大,光怪陆离,纵使墙内温饱无忧,我亦选择在有生之年不负韶华。”
雪青整个身子奄在桌面上,偏头看着延龄:“姑娘离了这要去哪呢?”
原本是打算离了齐胥国就寻一寻去苍霞山的路,怎料今日那正主自个儿送来了面前,直接完成了她摆在第一的计划,未编排第二计划的延龄着实被雪青的发问难住了,只得先敷衍道:“去……从未去过的地方。”
也是实话。
听个敷衍还让雪青听来了精神,见她撑直起身子,眼里闪着光。“姑娘方才问奴想要什么,那、那姑娘可否带着奴一起走?”
延龄一口已喝到嘴里的茶险些呛入喉,她原以为雪青会要些钱财之类的,再不若就是帮她除奴籍,恢复自由身,于延龄来说,都非难事。谁知这丫头竟不好打发。
“跟着我?你想一辈子伺候人?”
雪青摇头,“跟着姑娘那不叫伺候,当是妹妹每日帮姐姐端水梳头罢了。”
“妹妹……”延龄神色黯淡,突感无奈,“我身边不需要任何人,你还是换一个愿吧。”
“是奴妄想了。”雪青顿时泄了气,缩起身躯也转去看水景,开始说起自己的事:“奴是宫婢与侍卫私通所生,母亲挨不过五十板子,爹爹不久后也郁郁而终。奴自小在宫里长大,几年前被分配到将军府,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狩猎行宫。往年王宫接待他国使臣,奴有幸于将军身侧随侍,听得使臣口中所述的草原风光,江南水乡是何等山川秀美波澜壮阔,心下十分向往,但这终究是天大的难处。”
延龄听出了症结,觉得倒也不难,“不如我帮你赎身,再给你一些银钱,足够你走南闯北,如何?”
雪青频频摇头,“奴自小长在宫里,对外头的人和事一窍不通,南北东西各有差异,世道险恶,想来不妥。有意与姑娘一道,是觉得总归有伴好照应,也怪了奴胆子小,唯唯诺诺不似姑娘般洒脱。”
延龄抿唇,叹一声站了起来,仍是拒她:“我确不能与人同行,我们出来已久,今日先回去吧,离月中还有些时日,你慢慢想自己要什么,想到了再说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