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端起架子
适才入宫之时,延龄让雪青递给前边接引的内侍一锭银钱,好奇问了一两句。那内侍识趣,但只说是太妃娘娘将上次裙集的女眷都传入了宫,其他的也说不清楚。
两人一路被引至昭乙园,园内景致月月不同,令人流连却步。延龄已是误了少许时辰,走在前边的内侍越发加快步子,此时隐约能听到不远处传来三三两两的人声。
待走近瞧着了人,延龄又是个不记脸的,约莫二三十个人当中寻不出个脸熟。再者九十月份的申时末,抬头还能看到金桔的太阳,余晖下的园子可比眼前的这些莺莺燕燕有看头。
内侍将她俩引去一方僻静的小榭后便退下了,没留什么话,神神秘秘的。
说到裙集,延龄忽而想起前些日子来找过她几次的瑾夫人,闲暇光景难免生出些感慨来:这几十年的光阴,她都是孑然一身,世人所谓好友,姐妹,同伴,家人……其实,她也想要有,奈何不能有。
雪青见延龄四下看,问道:“姑娘是在找谁吗?”
延龄不瞒:“不见瑾夫人。”
雪青亦伸长脖子远近都瞧了一圈,确未见。她神神叨叨凑到延龄耳边小声说:“姑娘不觉得奇怪吗?若是将那次裙集的女眷都召来,除却奴仆少说也有百人,可眼前连半数都不及,难不成还有比咱们晚到的?”
“就算有更晚到的,不至于多到半数。”其实延龄早已觉得不对劲,此时听雪青一说,她指着某一处接着分析:“你看那边,还接二连三有人离开,如果没猜错,我们来之前已经走了好些人。”
雪青挠头不解:“到底是要做什么呀?怪让人不安的。”
上次供戏班表演的汉白玉方台离延龄休憩的小榭不过十丈之距,迷惑间见一身着红纱轻衫的女子缓缓走上白玉台,身型婀娜,步履施施。
那台子正中多了一方长案,供着茶水点心。红衣女身后跟着三个奴人,为其理衣候茶抬扇,充分彰显女子身份不低。她于长案后坐定,在延龄终于瞧清楚是谁的当口,那女子竟抬手朝延龄招了招。
随即一内侍匆匆朝延龄这边走来,站在小榭外躬身行礼道:“夫人,大国师有请。”
所谓大国师,竟是尧里。
延龄又讶异又愤然,自上次在山阁被尧里欺骗暗算后,作为‘老友’,至今未给一个解释。若不是当天被齐容与所救,还真不知会出什么事。她这个‘老友’的身份也确实让人捉摸不透,一会儿是垣云国王室,一会儿是山海漠阁主,现在又成了齐胥国大国师,那书上写的千面郎君说的就是这种人!
话说回来,国师品阶远低于将军,纵有王室亲顾又如何,伦尊卑礼仪,岂有低阶传唤高阶之理?本来延龄觉得走这一段不妨事,可谁让尧里不仁在先,那就别怪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不给她大国师的面子。
“宫里的规矩怕是用来摆设的。”延龄干脆坐下,还慵懒地倚靠着柱子。
雪青不明白姑娘为何突然端起架子,但既然端起了,她务必也得换一副姿态。她于是走到延龄肩侧,抬手在延龄肩上轻轻垂敲着,尖声锐气朝那传话的内侍道:“就算大国师得王上亲爱,怎可如此目无尊卑,傲慢肆意,且说好歹人家是大国师,你个奴下竟也不知规矩么?我家夫人可受不得半点委屈,回头若是去将军那说一嘴,将军疼爱夫人,自会去王上那分说,王上虽然不会对大国师怎么样,也总得给德宣将军府一个交代不是,你说到时王上会如何做?”
那稚气未退的内侍低着头,单薄干瘪的身板吓得直哆嗦,思绪还算清明,懂了雪青的意思,应话声也跟着一起抖:“奴……奴入宫不久,规……规矩,规矩生疏,请夫人息怒。”
雪青等着延龄发话,却见延龄好似没听见,侧过脸正与那大国师双双对看,面上隐隐透出不悦。雪青又轻唤一声:“夫人?”
延龄朝内侍摆手:“下去。”
内侍得令,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颤巍巍退下了。延龄看他一路走到尧里身侧,弯腰回报,倒是没有被为难和迁怒。
雪青一来一回瞧着两人的‘眼神交流’去了半刻钟,姑娘神色没啥变化,但见那大国师喝了两三口杯中物后,脸上渐渐浮出笑容,起身朝小榭走来,并示意身侧的仆人不要跟来。与此同时,她又转身对一侍女说了一句话,见侍女开始打手势,园内的女眷们便开始纷纷离去,以至最后只剩小榭中的一主一仆。
今日的尧里怎好似换了个人,延龄以为她是因上次那事干脆就撕破脸,没必要再装出一副老友重聚,不甚欢喜之态。而是先依了宫里的规矩,恭敬行礼,面上表情对延龄虽是挂着笑,却让人感到冷漠生疏。
奇怪是奇怪,延龄也无意细想,两人的关系如何本就无关紧要,且她素来爱憎分明,尚未大度到人家坑了她,还能笑脸寒暄的地步,
“大国师有何指教?”延龄一脸冷漠。
尧里却对雪青道:“你先下去。”
“慢着!”延龄的不悦随着这无端端的四个字一下子升了好几个等级,她坐直身子,横眉立目道:“大国师是不是眼神不好使,这是我将军府的婢子,何时轮得到你使唤。”
“你这婢子年纪轻轻且生得一副好样貌,将来没准也能是个夫人命,你又何必让她趟浑水,丢性命。”对于延龄的怒意,尧里不以为然,未得延龄应允,就径直坐在了栏椅上,已然摆明不再受拘于所谓宫规,她瞥了一眼雪青,字字咬得清楚。
延龄忽而觉得这对话怎跟宫斗话本似的,那气势可得拿捏好,越示弱越被欺:“既是我的人,我自有法子护她周全,你到底是谁,我知你不是尧里。”她记得尧里曾说过‘我体内共存之人是西境九尾蛇族圣主’,再看眼前这位与尧里性格、神态、语调、举止都迥异的女子,应八成错不了。
“你既知晓还要扯个无辜的凡人小姑娘进来,啧啧啧……害人家红颜薄命。”
话语隐含杀意,雪青也不傻,她惊恐地朝延龄身后挤,吓得口齿不清:“奴……你……你们……凡、凡、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