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书信

应天书院又称南京国子监，因先后有晏殊、范仲淹等宰相任教于此，使得书院名声大噪。四方学子纷纷慕名就学，每届科举选拔出来的官员十有八九出自应天书院，也可以说，进了书院，进士及第就有了八成把握，所以每年都有无数学子挤破了脑袋也要进书院。但书院虽提供免费就学，要想进书院却十分不容易，光是保荐人一项就要求三品以上的在朝大官，所以每年能进书院就读的人也寥寥无几，她弟弟也因严苛的条件而止步于应天书院前，不得不另择了一家。

罗浥尘之前不过提到她弟弟准备科举，没想到他居然记在心上，眼下，她拿着这封引荐信，却不知说什么好。

赵怀义见她踌躇不语，正准备开口，一黝黑的侍卫却突然急匆匆从外面走过来，低头对他道，“世子，京中来了急函。”

赵怀义展开书信，只略略扫了几眼，眼光已经冷下来。他将信函收回怀中，对罗浥尘道，“你弟弟才华不错，我也希望大宋能多一位能臣贤士。”

罗浥尘只觉心中一股暖意扩散开来，她低下头，将书信紧紧地握在掌心，方低声道，“多谢…”

再抬起头时，赵怀义已经离去。又是一阵微风袭来，片片杏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慢慢模糊了她的眼帘，她望着那人的背影，心湖也似乎被杏花瓣儿打乱，一时百般滋味，只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出神。

第二日德吉堂中看诊之人不多，罗浥尘见天色尚早，从后房拿出采药的一干用具，告了堂倌正欲出门，刚跨过门槛，便见一青衣儒生向她走来，她一惊，立即高兴地叫道，“远新！”

二人重回堂内，罗浥尘拉着弟弟的双臂，左右看了看，便道，“你怎么来了，我下午准备去学院找你呢。”

“夫子告了一天假，所以我就回来了。”

罗远新望着姐姐一身男子打扮，微微发愣，自记事起，姐姐便在德吉堂中一边做学徒一边看诊，自己读书的钱全是姐姐辛苦挣来的。她正值芳华，本应罗裙环佩，而不是整日一件浆洗得发白的青衫，这全是因为他……

罗远新将目光投向眼前与他几分相似的面庞，前些日子，料理母亲丧事，她又清减不少，想着想着，一颗心忽而慢慢揪起，疼得发酸。

罗浥尘见弟弟不说话，脸色戚戚，忽然想起什么，疾步走向后堂，不一会儿拿着一封书信走过来递给他。

“这是——”

罗远新接过书信，扫了几眼，忽然睁大了眼。

应天书院的引荐信！这是从何而来？

罗浥尘知他惊喜，不禁道，“这些日子诊治流民有功，这是应天府尹赏赐我的。”

知他不喜自己与慧王府有过多牵涉，罗浥尘老早就想好了上面的说辞。

罗远新将目光投向最后的署名，确是应天府尹印章不假。他拿着书信，因激动手有一丝颤抖。

罗浥尘笑着道，“本想下午去学院给你的。”

心知这书信的珍重，罗远新匆匆一扫后便将书信折好小心地放入了中衣夹层。

姐弟俩又说了少许话，远新见姐姐还有事忙，便要告辞离开，罗浥尘拉着他衣袖道，“去应天书院读书一事不急，你待好生和现在的学院长说，毕竟他也帮助你良多。”

罗远新点点头，又待姐姐絮絮交代了一些事，才离开堂门。

罗浥尘复拿起药具，便听门外又响起一阵童音。

“罗姐姐！”

她转过头，便见阿九在前面兴奋地招着手，一双小脸红扑扑的。

领他来的小僧抹了抹额上的汗道，“阿九在寺中一直叨嚷着要见你，小僧没办法只得领着他来。”

罗浥尘笑着拍了拍阿九的脸蛋，“你是不是又调皮了。”

“没有，没有~”阿九连忙摆摆小手，忽而又眨眨眼睛，“罗姐姐不想见到我吗？”

罗浥尘见他一脸赖皮样，不由好笑道，“我等下要去采药，可陪不了你玩。”

阿九一听采药，立即兴奋地跳起来，“不玩不玩，罗姐姐带我去嘛，我也想学学采药。”

见阿九一副非去不可的模样，罗浥尘只好道，“那等一下可要跟着我，不许乱跑，不然姐姐下次就只和小花玩，不和你玩了。”

威胁生效，阿九嘟了嘟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罗浥尘拧了拧他肥嘟嘟的小脸蛋，心中一阵轻快。

德济寺后方有一座小山，因地处偏僻，往来山上的人并不多，只寺里的僧人不时上山砍些柴火。有次她帮流民看病时无意听说后山上有不少药材，之后偶然一次上山的结果却令她收获颇丰，如此便时常来这采药。

“阿九，留心脚下，不要绊倒了。”

罗浥尘望着阿九蹦蹦跳跳的身影，抹了抹头上的汗。

午后的阳光分外温和，隔着繁密的枝叶透出点点光辉，光影斑驳的路面旁，几簇不知名的野花迎风招展，肆意而浪漫。罗浥尘看了一眼竹篓，见里面药材已经采得差不多了，对不远处玩着树枝的阿九道，“阿九，我们下山吧，药材已经采好了。”

阿九圆圆的小眼睛流露出十足的不舍，“罗姐姐，再呆呆吧，这儿的风景好极了！”

罗浥尘当下略有迟疑，但委实抵不住阿九不停地央求，又见天色尚早，山也不算太高，便应了他，与他慢慢往山顶上爬。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两人终于登上了山顶。小阿九体力不错，一边大叫一边东走西顾，新鲜劲儿十足，想是这些天寺里的生活对他来说着实单调了些。

罗浥尘刚想吩咐让他注意安全，就听高木遮掩后方传来阿九兴奋的嗓音，“罗姐姐，快来这儿！”

罗浥尘担心着阿九，急忙拢开茂密的枝叶，身形一转便钻了进去，寻着阿九的声音，她伸手拨开最后一枝树杈，再看时，不由得眼前一亮。

只见一片莹润如玉的碧潭乍然出现在眼底，水波浮动，天光兜头洒下来，更显得波光粼粼，定眼看去，甚至还能看见几条小鱼在肆意游动。碧潭旁，几株桃树开得正热闹，粉白的花瓣一簇簇，一团团，绚烂得像天边的霞彩，暖风拂过，吹落满潭桃花，和着青天白云，在清澈的碧潭水中起起伏伏，别有一番幽美明媚。

阿九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正“哗哗”地拨弄着潭中的鱼儿。罗浥尘走到潭边，向前一看，山底的风光陡然尽收眼底。

青山拢翠，万物欣欣向荣，山脚下不远处的田野里，还有不少农人在劳作着，一条长长的官道顺着田野横亘而上，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再远点，几座房屋在树木掩映下若影若现，而房屋之上，袅袅炊烟盘旋升起，若凝若散，罗浥尘望着那缥缈明灭的炊烟，心思也不知绕到了何处。等到阿九站到她身旁叫了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罗姐姐，你看下面，那个骑马的人是不是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