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散人
梦里漫天猩红的血,遍地尸体,中间那人一双短刀翻转起舞,所到之处血花飙起三尺有余。
慕容冰冷汗涔涔地从噩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在一处简朴素净的木屋中,身上的伤口已经止血并敷好了草药。
走到屋外,不大的院子入目便是一簇簇苍翠竹枝,旁边站着一位鹤发鸡皮的老翁,手持拂尘,宽大的道袍披在身上。
听到身后木门推动的响声,老翁转过身,眉目慈祥地看着慕容冰。
他嗓音苍老却不沙哑,徐徐道:“贫道料想到小殿下将要醒来,特意等候。”
慕容冰给他浅施一礼,询问道:“是大师救了我?大师如何称呼?这里可是佛珈山寺?”
她连发数问,老翁笑着点点头:“贫道法名清尘。这里并非寺庙,寺庙还要往山上走。此处是我一处居所,皇储殿下那马儿有灵性,送了小殿下过来。”
慕容冰被他绕迷糊了:“皇储?您认识我那兄长?”
清尘道人从袖里拿出一袋糕点放在桌上,又斟了两杯热茶,含笑道:“小殿下昏睡两日,不如先吃点东西,贫道一一为您说来。”
她确实饿了,既然这人连慕容莲夏的马匹都认得,想来应该不会有诈。
清尘道人和蔼地看着小姑娘坐在桌边嚼着糕点,给她填满茶水,说道:“贫道早年曾与皇储有数面之交,此次接皇储飞鸽传书,来此护佑小殿下。”
他神色淡淡,一一扫过慕容冰面相和掌纹,甩了甩手里的拂尘:“数年前为二位勘算过命格,如今看来果然分毫未错。”
慕容冰咽下口中糕点,愕然抬头:“您为我算过?”
清尘道人慈眉善目道:“是的,小殿下天生皇命,尊极贵极。”
这话还是自“凤鸾之仪”之后第一次听到的新鲜说辞,慕容冰来不及心思百转,脱口而出:“我那兄长,他不也是尊极贵极吗?”
却看这道人摇摇头:“世间诸人皆会说谎,独贫道绝不会欺骗皇储殿下,皇储命格比不得小殿下。”
她怔怔地看着清尘道人,觉着刚刚吃下的那些糕点分外苦涩:“比不得,又是怎样的比不得?”
她自觉已是多灾多难,慕容莲夏若是再比不得她,那便可以说是福浅命薄了。
清尘道人低念一声,缓缓长叹:“命数之说而已,小殿下不必挂心,说不定是贫道算错了。”
这道人甚是多变狡猾,刚刚还说自己算的没有错,她一追问就开始转移话题。
哪来的闲暇心情和他胡扯,行宫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慕容冰倏然起身,就要下山去寻慕容莲夏。转身时却像被什么扯住,她回过头,看到道人手中的拂尘卷了她的胳膊,任她怎么拉扯都一丝不动。
她蓦地沉下脸色:“您这是何意?”
清尘面带笑意,手下不动如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皇储说了要来接小殿下,就一定要留小殿下到皇储归来。”
慕容冰提掌下劈,那拂尘灵巧地收回然后一卷将她双手捆作一处,重新将她扯回椅子上坐下。挣扎不得,她厉声反驳:“他若是死了,若是一辈子不来接我,难不成我就要在这山上呆一辈子?”
清尘道人掐指算了算,和蔼一笑:“倒也不用一辈子。只不过小殿下武功不及贫道,贫道不松手,小殿下是走不了的。”
他收了拂尘,把糕点往慕容冰面前推了推,慕容冰恼恨地瞪了他一眼,抓起一块糕点狠狠咬下去,仿佛那是清尘道人的脖子。
清尘身为长辈,自然不同她计较,只是甩了甩拂尘,一副宽纵她的模样。
……………………
谁也想不到,一晃便从夏日到了冬季。
慕容莲夏没有丝毫音信,慕容冰也从一开始的焦虑不安到了如今这般心如止水的样子。
清尘道人给她送饭菜的时候,撞见过几次她在练剑,也就慢悠悠指点过几次。慕容冰虽然知道此人也算是慕容莲夏的鹰犬,但事关她自保的剑术,也没有刻意与清尘作对。
想必南安城那边,应该找她已经找得快要发疯了。
今日大雪稍霁,她披着山上寺庙送下来的大氅,窝在院里老树下,擦着随身携带的宝剑。
山中不知日月,人间似去百年。
清尘道人提着热气腾腾地饭菜走进院中,笑道:“这段时间也没见小殿下闹着下山了。”
慕容冰云淡风轻一挑眉,比了比手中剑锋,随口道:“他煞费苦心把我困在这里,我且看看他打算关我多久。”
既然走不了,她索性也不闹了,一心一意地精练剑术。
与此同时,在山下,有红衣猎猎者停马观望山上许久。
他松了缰绳,足尖轻点跃上树梢,在积雪的枝丫上敏捷穿行,脚下落雪簌簌。
白马见主人丢了自己离开,急急忙忙就要追逐上去,深雪行走艰难,它连蹦带跳才险险跟得上。
结果主人不走寻常路,净找一些断崖陡坡提气飞身而上,它追不上,哀鸣好几声也不见主人回头,就老老实实地循着方向走在山路上。
不足一刻,红衣男子就攀上了山腰,一眼看到了白雪皑皑掩映中的小院。
他踏上院墙的瞬间,院中鹤发道人警觉地抬起眼看过来,拂尘一甩喝问道:“什么人?”
他负手而立,目光只定在院中擦剑那姑娘身上,嘴里冷笑一声:“是你祖师爷。”
清尘怒叱道:“狂妄小儿!”手中拂尘瞬间就卷了过来,却被对方一刀劈为两半,惊得他脸色陡变。
慕容冰抱着剑,嘴唇动了动,只是低声唤道:“……赤璋。”
赤璋收刀,直接忽视了清尘道人,一跃而下落到慕容冰身前,沉默片刻开口道:“我早提醒过,你那兄长并非善类,你为何还轻信于他?”
慕容冰弯起眼睛看着他笑:“所以他活着对吗?”
赤璋冷笑一声,面色轻蔑:“何止活着,他活得好极了,不过半月便横扫西南慕容氏,一个月就稳定了朝局,两个月登基,却将你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几近半年。”
果然如此吗?
慕容莲夏胜券在握,还要提防她这个变数,所以故意支开她。她心下彻冷,那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多么动听,最后还不是算计好了一切。
赤璋给她拢了拢肩上大氅:“你带走的隐卫全部消失,祁昱遍寻你不得,再找不到你,恐怕他就要扩充军队杀进皇宫了。”
他嘴角一扯,就露出来一个嗜血的笑来,右手颠了颠刀看向清尘:“我消息已传回,两日之内琼琚便来接你,我今日就先杀了这贼人。”
慕容冰见他起了杀意,一把拽住他:“大师他待我未有苛刻,不必害他。”
“未有苛刻?”赤璋眼神冰冷阴狠,“伙同那人限制你的自由,还不算苛刻?”
她知道争论不过他,只得拔高了声音叫他的名字:“赤璋!”
赤璋回眸盯着她,见慕容冰神色坚决,便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中血色已退,只是警告地扫了一眼清尘。
这才转身淡声道:“我尚有事未处理,先走一步。”
他主意来得快也变得快,慕容冰就知道他又在赌着气。揪着他的袖子不让他走,无奈道:“赤璋,你又生气了。”
“生气?”他嗤笑,拨开慕容冰的手指,上挑的眼尾勾出一抹戏谑来,“小殿下,我说过你未活到十五岁之前不会帮你,这次帮祁昱寻你已是破例,绝无下次。”
“你们兄妹之间想怎么斗就怎么斗,与我何干。”
他扔下一句话,转身跃上院墙,须臾间便消失不见。
清尘道人若有所思地看了赤璋离去的背影,拾起地上碎裂的拂尘拢了拢,突然道:“小殿下既然手下有此能人,贫道也不拦着小殿下了。但是……”
清尘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此人邪气过重,心性不稳,小殿下还是提防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