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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速之客

洪清荣睡眼惺忪的耷拉着眼皮,看着桌子上盛着桂花油的掐丝珐琅彩绘香盒,双眼竟顺势怔愣着出了神,还不时张着已经涂好口脂的小嘴,打着哈欠回忆被窝里的舒服来。

刚掀了帘子进屋的闻笛瞧见自家小姐贪睡的饕鬄模样,不由得暗自笑了笑。

小心把手中托着的熏香摆在黄梨木雕凤鸟纹的案几上后,闻笛细长的丹凤眸撇了眼站在一旁的长姑娘,张嘴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继而温言细语的提醒着自家小主子道:“三姑娘,长姑娘来瞧你了。”

洪清荣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唤自己,这才回过神来抬起眸子,望了眼前铜镜里晨起的容颜,却并没有答话,只心不在焉的从雕花红漆描金的装钗花匣子里挑选着,半晌拿出一支精巧的缠丝点翠衔珠银雁钗。

她顿时孩童玩心大起,俏皮的抖了抖手腕,只见那钗的双翅便也灵动的跟着动了动。

洪清荣微微扬了扬嘴角,声音也略带愉悦:“就这支吧!”

身后恭候多时的点愁殷勤接过钗子,嘴里笑到:“姑娘的眼光真好,奴婢瞧着这钗与今天衣裳是极配。”

洪清荣听罢这才低下头粗略的扫了眼身上的衣裳,半晌略有些嫌弃的扬眉。

点愁在镜里窥见自家小姐的表情,便忙不迭的出口哄道:“姐儿莫不喜,昨个奶奶特地点咱伺候您穿这般去请安,老夫人平日吃素礼佛简朴惯了,您不妨忍上几回。”

“打压的招数罢了。”洪清荣放下还在首饰匣里反复游离挑选的手。思量半晌后闷哼一声,愤懑的撇了两眼站在身后的长姐。

只见洪飞絮今日穿了件浅银暗绣栀子花的对襟长绸袄,下配了桃粉褶装花裙,乌黑的头发散散的绾个堕马髻,端的是清丽婉约,让人心底油然而生垂怜疼爱之感。

这位长姑娘虽得洪清荣喊声姐姐,却是个同父异母的妾室所生。

实在是个占着长幼之便,压着嫡出洪清荣一头的庶女。

这柳姨娘仗着当年爹爹几分恩宠,便厚脸皮想要亲自为孩子取名。后来竟生生拂了老夫人按宗规赐的名字,以至于到现在自家后辈都是清字头的名字,到显得她特立独行似的。

只听点愁阴阳怪气的笑称:“大姑娘这身倒是衬得姿态轻柔,让人看着就欣喜的很。”

洪飞絮听罢俏脸涨得通红,柔嫩的嘴唇也被抿得发白,不但半言也不敢顶撞,还把头低的更深了些。

洪清荣见长姐这番姿态,却是衬得她更加温婉动人,便想起幼时就在她这番姿态下吃过暗亏。

心下顿时噎了口气,只见洪清荣抚掌笑到:“姐姐怎么穿得越发寒酸了,倒显得我们洪家成了破落户似的。”

好大顶帽子扣了下来,骇的飞絮连忙抬起脑袋,语无伦次的连连解释,生怕别人真冤枉了自己。

丫鬟们见状纷纷捂唇嗤笑了起来,羞得洪飞絮越发把头低的深了些。

“去给长姐好好收拾下,我冷瞧着竟还没你穿得好,足见你们平日里捞的油水。”洪清荣意味深长的环视着屋内丫鬟。

点愁随即心中一紧,立刻表明态度讨好道:“姑娘放心,即便是赔光奴婢的私房钱,也要把长姑娘打扮出洪家长女的风范来!”

“点愁姐姐这番话说的倒不对,咱们姑娘家大业大的,哪轮得上你那穷酸气的私房!”素日与点愁要好的翠绡在盆景后伸着脖子,在此刻插科打诨道。

“姑娘要罚,便都罚了吧!这毛躁丫头还犯了错处呢!”闻笛伸手推了推点愁额头,眼中泛着指责之意。

“哦?”洪清荣见状来了兴致,她微微坐直了身子,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笑到,“你放心说,有我给你撑腰呢!”

“长姑娘本就是洪家长女,怎么还用打扮出长女风范呢?点愁这话也太没规矩了些。”

没想到此话出口,周围环着的丫鬟们又是好一场嬉笑,又见身旁的洪飞絮羞愤交加,闻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话语有误,刚要反驳,却见洪清荣朝自己投来个满意的眼神,闻笛心思转了半晌,终究还是抿嘴退到了一边。

和丫鬟们嬉闹了半晌,洪清荣方觉得肚子有些饥意传来,遂叫点愁带了洪飞絮下去。

满屋子看热闹的丫鬟们也连忙做鸟兽状散开,脚不离地的各自忙碌了起来。

红木浮雕百花纹大桌上随着丫鬟们进出,片刻便摆放了好多吃食,正中是青瓷盛的龙井文蛤竹荪汤,周围团团放着金丝酥雀合欢卷,百花蜜酿乌鸡丁,人参碎核桃果酥,最后还摆了盘香麻鹿肉饼。

闻笛伺候着洪清荣品了盏新进的庐山云雾后,便扶着自家主子座到了桌子前。

洪清荣扫了眼桌上的吃食,并不热心的说到:“先给我盛碗汤罢。”

好歹就着汤散散的挨个尝了些味道后,洪清荣便意兴阑珊的收了著。

闻笛连忙熟练的递了盏茉莉雀舌豪上来,清荣接过来品了口,倒是符合脾胃的都喝下了。

此时门口处忽然掀帘起子,钻进来个大约十岁左右的黄毛丫头,声音舒缓稳重的报道:“姑娘,奶奶刚刚派人来传话,叫您快些,她已经走到陶心亭了。”

“不急,大奶奶定要通过陶心亭去管家那拿帐,哪里那么快就要到了,姑娘早去若受了风可如何。”点愁笑盈盈的进来,顺带把前方小丫头挤到旁边,“姐儿,我可尽力为长姑娘收拾了番呢!”

“那还不赶紧带过来瞧瞧!”闻笛收起方才奉着的茶杯,见状便出言说道。

洪清荣见她抢话也不恼,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点愁见此只能暗自咬牙,向主子按规矩行礼后,就转头出门去喊候在客室的洪飞絮。

不一会儿功夫,便看见洪飞絮怯生生的钻进屋来。

只见她头上带着些许内款时妆的珠翠,上身衬着件绛色状元红折枝白梅花袄,其上钉着些珊瑚和东洋珠,又系满绣三蓝夹五色加银线孔雀尾压的百叠裙。

端的是娇容丽服,两两相映夺目。

这身衣裳不但用料上处处华贵,细节更是精巧耐看,洪清荣越瞧越满意,又轻轻点了点头,使得点愁越发得意,洋洋自喜起来。

待闻笛又侍奉屋内二位姑娘品了回庐山云雾后,前面终于传来了奶奶的话,洪清荣撑着梨木镌花椅的椅背站起身来,嘴唇微扬愉快的笑起来:“姐姐走吧!母亲来接我们了。”

飞絮起身的动作顿时僵了僵,见清荣巧笑盈盈的盯着自己,也勉强挤出几分笑意:“自然是不能让母亲等急了。”

此时已至五月,湖边沿岸种植的迎春花枝上繁花依旧,如火如荼的开着,凋零的花朵随着风吹到湖里,给微波粼粼的湖水倒添了不少雅韵。

洪清荣同长姐相伴着踏出逆霈苑,丫鬟们簇着主子沿着湖边熙熙攘攘的走了几步,领头的洪清荣便瞧见了自己的母亲。

赵氏今日穿了件霜色银线绣芙蓉蟹青镶边的竖领对襟袄,胸前压坠了个雕芙蓉百态团簇的清透冰花芙蓉玉。下身是丹青蓝素罗百褶裙,裥内暗藏浅十色间五蓝的绣花拼锦。

洪清荣模样生得随母,自小便仪容不俗,腮凝新荔。只平日帮生母照料府内琐碎事则,不总是像同龄人喜爱玩笑。此时瞧见母亲却面带憨笑,让人恍惚觉得观之可亲。

赵氏移开双眼瞟到人群中的洪飞絮,见其畏畏缩缩的躲在女儿身后,浑身毫无半丝洪府长女的行事做派。

本打算与其交谈几句,当着众人面博博大度亲切名声的赵氏,见她一副神态闪躲,满脸瑟缩的敬畏模样,便也灭了与其说话的欲望。又想起以那姨娘的精明算计,怎会生出如此懦弱的孩子,等将来出嫁终究还是丢自己这个嫡母的脸面。

洪清荣见母亲脸色越来越差,忙迈着碎步来到她身边耳语几句,竟能惹得赵氏低低嗤笑起来。

众人瞧赵氏被洪清荣哄得转移了注意,也连忙跟上主子脚步上前服侍,不敢有半分懈怠。

一行人浩浩荡荡停在拙思馆园外时,赵氏这才心情颇好的回头呼唤洪飞絮,被挤到最后面的洪飞絮赶紧前来扶住赵氏的胳膊,赵氏被两个女儿左扶右环的簇拥着,以热热闹闹的模样踏进了大厅。

莫老夫人此刻正穿着件宝蓝缎平云鹤纹马褂,坐在东耳房铺着秋香色洋罽的锦炕上。

她掌中握着霁蓝釉白瓷的茶盏也不品,而是瞟着地上的银累丝镶玉石银锭式盆银叶玉石梅花盆景,不知在思量何事。

见赵氏一行人进来后,莫老夫人方把茶盏递给身边丫鬟,抬起手向赵氏方向招了招,示意其来身边坐。

赵氏规矩齐全的笑盈盈打了福,却也只敢捡挨其一溜的搭着青缎椅袄的椅子坐了,其余姐儿见状更是不敢逾越,只好乖乖贴着赵氏坐下。

“你瞧这盆景如何?”莫夫人端坐着受过礼后,眼神略带审视意味斜了眼赵氏,连带着身后两姐妹也慷慨的赠与些余光。

“这不是您前段时间办寿时,宫里湄嫔娘娘给您的孝敬吗?怎么今日想着给它搬出来了?”赵氏艳羡的瞅了眼莫夫人那张保养得当脸蛋,试探性的问到。

“镇宁府发来的帖子,说是家里最小的幺女出嫁,已经定了好日子,就在本月初十。”莫老夫人伸出那双如同少女般软嫩的青葱手指,神情疲乏的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准备给镇宁府的贺礼?”赵氏微微皱眉,神情也多了几分不赞同。

这镇宁府与洪府不沾亲带故的,平日也不甚热络,婆婆出手也忒大方了些。

“自然。”莫夫人捕捉到赵氏的不满,却无动于衷的说道:“这只是其中的填头,还有些珍稀物什等穷秋丫头列好单子后,再一并告知于你。”

宫里的物件竟都成了填头,那这震场主礼得是有多珍贵。赵氏心中似在滴血,脑子飞快的起库房里那些等价的物件来,越想越觉得心痛,遂说到:

“那是自然。只不过那些房租地租按道理来说,也要九月才能陆陆续续的收回,最近又有几家的红白大事要随人情,还要预备着各方人马的端午节礼,莫不提还有府内的日常开销……”

赵氏顿了顿,心里不舒服的想着,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暗销呢!洪府家大业大的,每日的流水银子外放因素庞杂多样,她就想着多攒点家底,好搏个勤俭持家的名声,这还不一定能从花花的流水银子里捞得出来呢!

莫老夫人冷瞧着赵氏在旁盘算着,果然商贾之女上不得台面,连血液里都流通着锱铢必较,嗜钱如命的天性。

但凡换做那些高门小姐中的其中任何,便断不会为点流水银子在这里据理力争,平白的丢了自己和洪府的尊贵。

莫老夫人想到此处,抬眼正巧与坐在下方的洪清荣对上目光,按说那么小的孩子,眉眼之间怎会丝毫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之气。

她皱了皱眉,见洪清荣立刻乖顺的低垂了眼睛,乖顺中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莫夫人心思一转,紧抿的嘴角也有了些弧度:“镇宁府谷辰儒的嫡子也到及冠的年纪了。”

赵氏听罢猛的抬头,黑白分明的杏眼定定的看着莫老夫人,表情也有些僵硬:“婆婆说的是,飞絮算来也要到婚嫁的年龄。”

莫老夫人听罢不赞同的摇头,端起桌上的杯盏轻轻吹了吹,方才慢悠悠的说到:“在我面前也开这么没体统的玩笑!她庶出的身份就算够上不得台面,生母还是个勾栏里的洒扫丫鬟,跟人家嫡子名字放到一起谈,都算脏了人家清白。”

赵氏慢慢放软方才僵直的后背,莫老夫人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嘴,使得自己也跟了句怪没谱的话,此刻更是回过味道,只好委婉的推诿到:“那怎么才好,老爷的长女都还没出嫁,哪里有先轮到咱们清荣的规矩。”

“虽然现在说是早了些,但婚嫁大事需早些打算,如此倒也无妨。”莫夫人说罢似有些舌燥,懒散的倚靠着纱绣富贵团软枕上,并命丫鬟把桌案上呈鲜果的掐丝珐琅盘摆到身侧。

赵氏见状心领神会,起身服侍着婆婆啖了几只荔枝,嘴里边犹豫的道:“此话说的没错,洪府的女婿是得好好挑选,荣姐儿年岁尚幼,不急于一时。”

莫老夫人见状冷哼两声,没有接话。赵氏也不敢就此话题再多说半句,殷勤的递着荔枝把话岔了过去。

洪清荣终身大事赵氏是做不了主的,这是洪府向来的祖宗规矩。

小辈们的嫁娶全都得由嫡亲奶奶安排,嫁进来的女子未熬到头,便一直是家里的外人,说出的话算不得数。

方才赵氏不过对莫老夫人提出少许质疑,便被她抓着为人母的软肋好生敲打,竟厉害到容不得掌家奶奶有半分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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