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祸斗

尧山之行无悯其实本是不打算带禾兮一起的，因为她发现自己有些不习惯面对突然长大不少的禾兮，与他之间也一直刻意的拉开了一些距离。禾兮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孩子，却对此一直装傻，无悯也只当他还是个粘人的孩子，没有明着拒绝他的亲近。

无悯知道这次不是游山逛景那么简单，可禾兮对她说尧山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父母离世的地方，现在那里出了事，他放心不下。这样的理由，无悯没法拒绝。于是在禾兮再三保证自己一定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情况下，无悯还是决定将他带在身边。

无悯与倨胤心照不宣的达成共识，这次试炼也将作为无悯的星辰斋结业考核的一部分，通过了这次试炼，她就能离她的冶兵台再近一步。

尧山本是一座龙脉仙山，物产丰饶。却不知从何时起，有传言称此地埋藏着女娲补天留下的灵石，凡人得之可一步登仙。

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界各方势力都想将其据为己有。围绕着尧山的纷争常年不断，鲜血与尸骨也浸染了这片土地，渐渐地生出一层毒瘴来。日益增多的怨气与不甘也凝成了不少无意识的亡灵，它们没有思想，甚至没有肉身，却能附在活人身上，逐渐蚕食活人的生命。

翎风住在这里的时候虽然已经与凡人无甚区别，身体里却依然流淌着最纯粹的神族之血，普通邪祟根本不敢靠近，加之媚姬又是灵力强大的妖狐祭司，这些东西倒也奈何不了他们，后来翎风身死，媚姬殉情，这里的邪祟便越发猖獗。

尧山顶多算是生了些怨灵而已，本也不成什么气候，却被有心之人利用，以女娲灵石为饵，将一些灵力强大的凶兽引诱至此，让它们互相残杀。

现在盘踞在这里的那只为首的魔兽，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在这炼蛊一般的尧山里，成了那只练成的“蛊王”。至于究竟是何人有这样大的本事，无悯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

对于这背后的阴谋，无悯并不感兴趣，她好奇的是为何这魔兽有了如今这样大的本事却不离开，还只是待在这座山头作威作福，这不是等着给她做靶子练手吗？

无悯本想直接腾云飞进去的，却发现这里无云可召，越是离得近，周遭环境中可用的灵力就越是稀薄，普通的术法在没有灵器的加持下已经用不出来了。

步行走到近处，无悯才发现这雾气属实呛人，那种陈年腐尸的腥臭，差点熏得她落下泪来。她不耐烦的伸手结印，打算将这毒瘴干脆烧个精光，却发现这玩意，居然点不着，这……她手上丢出去的可是祝融的火焰啊，别说是这些怨灵了，就是成了精化了形也能烧成灰吧，这雾气不简单。

除了怨灵和腐尸，应该还被人为的掺了什么东西，难怪，听说那只凶兽也是属火的，怕是也被这雾气中的阵法压制出不来了吧。

这鬼地方，她是打死都不想来的，所以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这么多人都已经有来无回，还是会有更多的人前仆后继，这就是人族的贪欲吗？

这还是禾兮第一次看到无悯吃瘪的样子，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其实有些可爱。

他召出玄机扇，照着她方才结印的手法施了术，而后轻轻的将那折扇打开向前扇动两下，只见那把黑黢黢的扇子突然间光芒大盛，竟是将萦绕在他们两个身边的雾气驱散了不少，无悯一时惊得说不出话，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扇子可以扇风不是很正常吗？”禾兮狡黠的笑了。

“小狐狸，你可不要勉强。”她是真的生怕这个傻孩子又去动摇他本就不怎么牢靠的根基。

“姐姐，扇子是你送我的呀。”言下之意就是：这扇子能做什么你这个前主人竟然不知道吗？

“这漏风的玩意能扇风？”无悯觉得，自己可能小看了这把扇子，不禁有些后悔当初没有上心研究过它的用法。

“如姐姐所见呀。”他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露出两颗小巧的犬齿。

无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又丢了团火出去，果然那团火焰在玄机扇的加持下，几度明灭过后竟是越烧越旺了，怨灵被炙烤的劈啪作响，却也没有她想象中那般冲天大的糊味。

她突然有了主意。

“我们就这么烧出一条路进山吧。”

尧山被瘴气包裹的严丝合缝，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还是一步一步慢慢来，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随机应变。

“姐姐，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就叫煽风点火？”禾兮那双流光溢彩的金瞳熠熠生辉，小狐狸正一脸玩味的盯着她。也是在此时无悯才注意到，随着禾兮样貌的变化，他的瞳色也有些深了，如今那双眼睛像极了一对成色上好的琥珀。

“你这么说话都是跟谁学的？”怎么这孩子嘴里就没句好话，什么叫煽风点火？怎么听怎么别扭。

“禾兮近来一直跟着姐姐，自然是跟姐姐学的。”

“胡说！”

“好，姐姐说是胡说就是胡说。”

那毒雾已经破了她给禾兮施的易容术，看着这张毫无瑕疵的脸，无悯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可能在她心里，禾兮就该是那副毛茸茸软糯糯的样子。

越往尧山的深处走，她就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这不是她的感觉。

这是她体内沉寂着的祝融的感觉。

莫非这魔兽与祝融还是旧相识？

再往前已经没有路了，尧山居然从半山腰起整齐的断开了，山脚还牢牢的长在地上，山顶则是悬浮在空中。

透过那道断口的裂隙向下看去，深不见底，瞧不见下面有什么。

无悯有些怵得慌，身体本能的抗拒着前行。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她一点都不想被倨胤那个老头看不起。

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地上，开始专心画起符来。

这符名为明昼，顾名思义，这符是引光用的。

据古符笔录中记载，此符咒的威力很大，用它引来的光能从海面直接照到深海中的鲛人族领地。

她只在这本古籍里看过，因为符咒画起来费时又费力，且并不能造成什么极大的破坏力，她也不曾上手实践过。

不过好在无悯对符咒和术法一向天赋异禀，并未记错。

符已经画好，只差引光了。

这符本是什么光都可以用的，于是无悯便投了束火光进去。

明昼的威力果然大的惊人，只一眼无悯就看清了断层之下的情景。

这光亮却也惊醒了那只正在下面的无边黑暗里沉睡的魔兽。

待看清了它的全貌，无悯颤抖着开口：“祸斗……”

她确实是认得这只魔兽的，只是她的记忆里，或者说是祝融的记忆里，它并不是如今这副模样。

祸斗本是祝融的坐骑，也是他的灵宠。

记忆中的祸斗性情敦厚温顺，祝融闲暇的时候它便会缩成小小的一团，依偎在他身边玩耍嬉闹。

也时常像只普通的家犬一样在主人身边讨好撒娇。

跟随祝融出征的时候，它便会化成人形，充当先锋。

忠诚、乖巧、聪明，它本是只修为颇高的灵兽，甚至作为火神的左膀右臂，在人界也曾有一批为数不少的信徒，至今仍不断有香火供奉。

可她不会认错，祝融更不会。

眼前这只体型巨大，目露凶光的怪物，的确就是祸斗。

祝融死后祸斗也下落不明，很多人都以为它已经随自己的主人一起灰飞烟灭了。

然而此时，虽然魔化得厉害，它却依然活着。

猩红的獠牙与利爪，不知是多少生灵的鲜血染就。

无悯杀不了它。

她不想杀，祝融也不会允许她杀。

祸斗，究竟是什么人把你变成了这副模样？

尧山的魔兽属火，身为火神座下，可不就是属火么？

无悯识得祸斗，祸斗却不认识它。祸斗仍然保有神智还是已经被彻底侵蚀，无悯心里也没底。

而此时已经容不得她多想，祸斗已经攻了过来。

它虽体型巨大，动作却快的惊人，爪风所到之处只留下一道焦黑的印痕。

无悯只能带着禾兮不停的闪躲。

“姐姐，不必管我。”禾兮并不认识眼前这只怪物，更不清楚它与无悯之间有何渊源，但他看得出，无悯并无杀心。

这种正面交锋，他只会是个拖累。

他将自己彻底变回了原身，躲进了密林深处。

好在祸斗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无悯身上，丝毫不关心那只狐狸的去向。

“祸斗！”无悯大喝它的名字。

祸斗愣了一下，随即再次嚎叫着扑了过来。

她纵身一跃，跳到了祸斗的背上。

她将火神之力运到掌心，学着记忆里祝融的样子，轻轻安抚它的脑袋。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这只巨兽逐渐安静下来不再躁动，赤红的眼神渐渐开始有了几丝清亮，就在无悯以为可以就此唤回它的神智时，祸斗突然像是被什么扼住，却又想极力摆脱这操控，正拼命地挣扎着，猛地将背上的她甩到了地上，无悯回过神来时，祸斗那双眼睛又恢复了一片杀气腾腾的赤红。

只见它抬起前爪狠狠的拍了过来，无悯已经躲闪不及，只盼着自己的上神之身，能扛得住这力道不会被一巴掌拍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