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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滕村小学

寿海在马陵小学工作三年半,调到离家近的蒋市滕村小学,离开马陵时,已经毕业和在校的学生都来送他,好多学生依依不舍,不住地抹眼泪;春节期间,柳巧莲姐妹还来何家庄给蒋老师拜年,送了一大块自家酱制的黄牛肉。

滕村是个大村,小学规模也大,十个班级、十五个老师;校长葛海泉,中等个子,35岁,长穿件黑色或蓝色中山装,上边小兜别一支钢笔,闪着亮光的笔帽夹露在外面,格外显眼。他家几代贫农,爷爷重视念书,见葛海泉聪明好学,举全家之力供他念到初中,解放后当了教师;葛海泉为人耿直,嫉恶如仇,爱提意见,从不给人留情面,人称“葛大炮’。

这天早自习,教室里书声朗朗,办公室里很安静,葛校长靠在椅子上看报,双手举着,报纸挡住脸,他一版一版认真看过去,翻页时,报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寿海伏案批改作业,见到好词好句,画个圈,或在好句下划条红色的曲线,见不通顺或是错别字,就红笔打个叉或写句话纠正一下;有个学生写自己以前胆小,上课不敢发言,现在“在老师的帮助教育下,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寿海一笑,在“肚子”上打个叉,旁边写道:“是胆子,肚子大了,没用。”

“蒋老师,我要批评你。”坐在身后的葛校长放下报纸,身体坐直,态度严肃地说。

寿海一惊,转过头问:“什么事?”

“学校不是幼儿园,以后不要把孩子带来。”

“好的,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寿海点头答应,转过身去继续批改作业。

滕村小学距离何家庄十五里地,四岁的泰平老嚷嚷着要来学校玩,要“去看看爸爸上班的地方”,  寿海一推再推,想到今天是星期六,下午没课,要去蒋市开会,便起早带泰平来学校,准备下午带儿子到蒋市街上转转,开完会一道回家。

过了一会儿,葛校长又语气和缓地说:“偶尔带孩子来也行,只要孩子不吵不闹,不影响学生上课就行,不过今天有点特殊,下午全体教师到中心校开鸣放大会,给政府提意见,要高度重视,要集中精力把鸣放材料准备好,你写了没有?”

“还没有,实在不知说些什么。”

“报上有些文章可以参考,有些文章针砭时弊、入木三分,比如说工作冒进、民主不够、外行领导内行等等都提得很中肯。”

早自习下课铃响,老师们回到办公室,大家有说有笑的,葛校长说:“大家静一下,我说件事情。”

屋里静下来,葛校长清清嗓子刚要开口,见柯天红没来,皱起眉头问:“柯老师呢?”

梅老师说:“好像在宿舍陪蒋公子玩呢。”

葛校长有些气恼地说:“蒋老师,你去叫柯老师来开会。”

“好,我去叫。”  寿海忙起身去宿舍。

柯天红是去年刚分来的丹阳师范学校毕业生,20岁,人长得漂亮,性格开朗,眼下正跟寿海的表弟谈恋爱,寿海表弟施根保是鹤溪中学数学老师。

寿海把柯天红叫来,葛校长说:“下午的鸣放大会,我们学校要不要搞一个集体发言?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没有人说话,不知是谁放了一个屁,臭味散开,有人笑道:“谁提前放炮了。”

康老师“噗嗤”笑了,别人也笑了,魏老师说:“别看别人,谁看别人是谁放的屁。”众人又笑。

葛校长板着脸说:“大家严肃点,说说我们学校要不要搞一个集体发言?”

康老师说:“校长代表学校,葛校长一个人发言就代表了。”

魏老师说:“就各说各的吧,个人侧重点不同,再说搞综合发言也来不及了。”

“好吧,大家好好准备,好好鸣放,下午都不要迟到。”葛校长一锤定音,并再次强调说:“每个人都要鸣放,都要开炮!”好几个老师听到开炮一词,又都笑了。

下午天气晴朗,千万里的蓝天没什么云彩;通往蒋市的大路干得发白,坑坑洼洼处满是细小的尘灰,掠过田野的风时而吹起几缕灰尘,覆盖到路边的小草上。

寿海带着儿子早早动身,泰平头上戴顶小草帽,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不时用小手扶一扶头上歪了的小草帽;到岔路口时停下来问一问路,然后继续往前跑。

走了一半路程,泰平累得不肯再走,伸开双臂要爸爸背着,寿海蹲下身子,将儿子背起,走了几步,儿子要爸爸讲故事。

寿海想了半天,看到河里有一条蛇抬着头在游,身后拖出长长的波纹,想到了一个故事,便开始讲:古时候,浙江靠福建的大山中有一条大蛇,七八丈长,身体有水桶那么粗,它吃老百姓家的牛羊,还吃小孩,老百姓又恨又怕。

有一天,大蛇托梦给当地县令,在八月中秋节这天,它要吃十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若不给,便吃掉县令全家,县令吓坏了,花钱买了四个女孩,又让五个死刑犯用家中的女孩顶罪。

中秋节这天,县令把九个女孩送到蛇洞口,大蛇出来把九个女孩都吃了,晚上又托梦给县令让他再送一个女孩。

县令在全县张榜买女孩,有个叫李诞的人,家中有六个女孩,最小的女儿叫李寄,她说:“你们生了六个女儿,多一个少一个都一样,不如让我去喂蛇,既省了家里的衣食,卖了钱还可供养父母,也是好事。”

父母疼爱可怜的小女儿,不同意她的想法,李寄便悄悄地带了一把剑,牵了一条狗去县里,又在县城的街上买了几个抹了蜂蜜的米团,来到大蛇洞口,将米团放到蛇洞口。

大蛇闻到香味从洞里爬出来,大口吞食米团;只见蛇头如筐,蛇眼如灯,李寄立即放出狗去咬住蛇头,她上前用剑砍蛇的七寸,大蛇疼痛难忍,窜出来撞在树上死了。

葛校长动身也早,他走得快,很快追上了寿海,跟在后面耐着性子听完故事说:“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鸣放的内容想好了没有?”

“我想了想,怕和别人重复,又想不出新的内容。”

“那你就先说,如海涅所言:我是一把利剑也是一团火焰,战斗开始了,我冲在最前面。”

“我当不了先锋,还是先听别人说吧,葛校长,你准备鸣放多长时间?”

“十分钟吧。”

“太长了吧?一百多教师,一人三分钟就要好几个小时。”

“那就讲五六分钟,到时候你提醒我,没人提醒,一说就说长了。”

全乡中小学教师的鸣放会在中心小学礼堂举行,会场气氛热烈,发言踊跃;葛校长慷慨激昂,滔滔不绝,赢得阵阵掌声,  寿海看着手表到了六分钟,便挺直上身向台上的葛校长举起左手,葛校长没有理会,寿海便左手手掌向下,右手食指顶着左手掌心,这是篮球比赛中,教练示意裁判暂停的手势,在台上的葛校长仍视而不见,又兴致勃勃地讲了五六分钟,才意犹未尽下了台。

寿海的表弟施根保接着发言,他的开头就新颖,他说“好的演讲是越短越好,如女人的裙子;秋吉尔到一个中学给毕业生演讲,内容就是四个字:永不放弃,讲了四遍赢得热烈的掌声,不过长短要看情况,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很长就很好,短了就没有意境,就不生动;鸣放的发言也不能短,短了就做不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施根保看的书多,学识渊博,他广征博引、谈古论今,说到有些领导不重视业务,批评了拉瓦锡的革命不需要科学家,革命只需要正义的理论;说到除四害,他说麻雀不是害,麻雀吃的害虫比粮食多,这是有科学根据的,等等。  寿海看到柯天红听得很认真,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施根保英俊的脸;她身体前倾,脸上露出仰慕喜爱的神情。

发言的人多,会议时间大大延长,散会后,天已黑下来,寿海前去办公室,泰平已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他把泰平叫醒,和施根保轮流背着往家走。

太阳早到了大山深处,明月照着蓝天白云,照在大小不一的村庄和长短不同的河流上;田野被银光笼罩,草丛中有虫鸣,树上没有鸟叫,除四害,麻雀吓破了胆,见人逃之唯恐不速,别的鸟也害怕,无论大小皆噤若寒蝉,警惕又恐惧地看着人们不敢吭声。

“表哥,你今天怎么不发言呢?”  施根保问。

“小学老师水平低,不敢班门弄斧,听听别人讲,挺受启发的。”

“葛泉海也是小学教师,讲得多好啊。”

“他是领导、是校长,水平高,我不能比。”

“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不用怕,政府让知识分子提意见,就是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不是时间关系,我还要说。”

“你还要说什么?说得不少了,言多语失啊。”

“报上有一首诗说:地球是个红玛瑙,我爱怎雕就怎雕,这不是吹牛吗,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占那么大地方,你怎么去雕?都没点领土观念。”

“那是革命的浪漫主义,李白的白发三千丈,真有那么长吗?这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不必苛求,更不必上升到政治角度去看。”

两人轮流背着泰平,走过来各庄,施根保说:“你儿子挺聪明的。”

“一般吧。”

“你别谦虚,我看得出来,你也别骄傲,这主要是表嫂的功劳。”

“什么意思?”

“儿子的智力遗传主要来自母亲,所以处对象,讲门当户对是不对的。”

“怎么不对?”

“门当户对是说财,财多不一定有才,为了下一代,要找聪明有才的姑娘。”

“这不好把握。”

“好把握,像田忌赛马一样,要找下一档的好马,我的意思是,男人不找门当户对的,降档以求,找下一社会阶层中的优秀女子,像你和表嫂这种情况。”

寿海问:“柯天红可是聪明姑娘,你和柯天红的事怎么样了?该谈婚论嫁了吧?”

“她才毕业一年多,刚满20岁,再过两年吧,不着急。”

“她岁数小,你可28了,该结婚了;柯天红是个出众的姑娘,不少人盯着呢,你拖拖拉拉,中间万一横生枝节,你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不怕,我心里有数,  柯天红是非我不嫁,我是南大的高材生,中学骨干教师,丹阳县有几个?她对我是很崇拜的。”

如果不是天黑  ,寿海可以看到施根保九分得意、十分自信的神情,他觉得表弟有骄傲的资本,父母给了他一个好身体好外貌,还有一个好脑子。

他从小就聪明,小学和中学各跳了一级,考大学时成绩是全省的榜眼,北大清华任选,他选了南大数学系,毕业后,数学研究所要他去搞研究,他却想当老师,丹阳师范和省丹中都向他伸出橄榄枝,他不去,一心要回乡;因为吴中只有初中,他去了蒋市鹤溪中学。

原先鹤溪中学在县里默默无闻,他去了两年以后,学校高三的数学成绩一跃进入县里的前两名;从此鹤溪中学和施根保名声在外。

数学枯燥无味,施根保却讲得生动有趣易懂,学生们都爱听他的课;为了推广他的教学方法,丹阳师范学校经常请他去讲课;柯天红就是在听课时认识了他,爱上了他,她总是眼睛带着湿润、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有时讲完课来不及回家,施根保就住在学校旁边的旅馆,柯天红去看他,向他请教问题,陪他散步,有时还弹琵琶给他听。

有一次,一曲终了,柯天红问:“琴,有谁能解音?”

施根保当即回答:“情难尽,爱郎不用金。”

柯天红听了脸红得像晚霞一般,柯天红接着又弹了一曲《山中只见藤缠树》,施根保听懂了琴声中的意思,轻轻吟唱:“连就连哎,我俩结交订百年嘞……”

柯天红很是高兴,放下琴,紧紧抱住施根保,眼中流出幸福的泪水。

夜风大了,天空中乌云也多了,月亮在云中穿行,满天繁星变得稀稀落落躲躲闪闪;大河边有一条渔船亮着灯,渔家姑娘悠扬的歌声从窗口飘出来:“集上人不止一千,心上人只你一个,我的爱是天长地久,不是一时水花杨柳……”

寿海还想借题发挥再说几句,背上的儿子醒了说要尿尿,寿海便放他下地,三个人站在田埂边对着田里的麦苗撒尿,尿完驮上儿子后,泰平又要讲故事,寿海劝表弟的话只好作罢。

中小学教师鸣放会不久,葛泉海、施根保、沈涛等几个在鸣放会上赢得热烈掌声的老师,因为振振有词慷慨激昂的发言,又一次站上了台,只不过这次他们没有了发言的权利,是接受中小学教师的批判。

一个小学老师指名道姓地说:“葛泉海,你说合作社不如互助组,互助组不如单干,就是恶毒攻击国家的政策!”

“我是单就有些地方粮食产量来说的。”葛校长辩解着。

“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是不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可我也是从报纸上看到的。”

王宗臣26岁,矮胖身材,头尖腮宽,让人想起玉米窝头;下巴上胡子稀疏、淡淡的褐色,像荒原戈壁上带刺的草,他家离滕村不远,速成中学毕业后想来滕村小学当老师,因为水平太低,被葛校长拒绝了,他只能去了一所离家较远的小学工作,他为此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批判葛泉海,他觉得扳倒葛泉海的机会来了,很是积极兴奋,跑前跑后又是揭发,又是高呼口号,领导让他当滕村小学的校长,他高兴得两个晚上睡不着,洋洋得意地对人说:“不让我来当老师,我就来当校长!”

新官上任,王宗臣有两件马上要办的事,一是彻底整到葛泉海,让他服服帖帖;二是把柯天红搞到手,他想柯天红想了很久了,曾给她写了三封情书,都如石沉大海。有一次看戏,还趁着灯黑之际,伸手去摸人家的胸,还被柯天红打了脸。

他觉得能把柯天红弄到手,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也给了托派施根保当头一棒,报自己被羞辱的一箭之仇。上学期运动会期间,中小学教师篮球比赛,王宗臣是小学队的后卫,中学队打前锋的施根保对人说:“小学也真是没人了,连武大郎都上场了。”当时引来一片笑声,王宗臣则是又羞又恨。

王宗臣到滕村小学上任第一天,便召开全体教师会,宣布对葛泉海的安排:“葛泉海不是校长了,不准再叫葛校长,可以叫名字或者叫老葛;葛泉海负责烧饭、烧水,打扫院子和厕所、看传达室和打铃,晚上巡夜等事务性工作;每周五下午4点,葛泉海做思想汇报,接受教师的批评教育。”

他还宣布了另一项决定:“为了培养女干部,蒋老师不再担任教导主任,改由柯天红担任;大家有什么意见?”王宗臣说完扫视了一下与会人员。

寿海说:“我说两句,一是赞成柯天红当教导主任,二是觉得老葛的工作多了些,可能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再说,教导主任柯老师有什么话说?”  王宗臣身体靠在椅子上,身体轻轻摇晃,不时抖动翘起的二郎腿,抽烟时手夹在离烟头远的位置,一双自命不凡的眼睛看着柯天红。

柯天红说:“我不能当教导主任,我刚参加工作,年轻没有经验,我还是先做好自己的教学工作。”

“不厚其栋,不能任重,年轻人要敢于挑重担,在干中学,有困难找蒋老师帮助你。”

寿海说:“刀要在石上磨,人要在事上练,柯老师不要推辞,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探讨,但是我还是觉得老葛的事太多了,怕忙不过来。”

王宗臣说:“太清闲了,怎么进行思想改造?”

寿海说:“环境卫生不一定都要老葛管,学生有劳动课,让学生来做,有利于培养学生的劳动观念;老葛也没做过饭,做饭做菜的事还是让李嫂管吧,大家吃着也顺口,不知我提得对不对?”

王宗臣说:“也好,吃饭关系到大家的健康,老葛要在饭中下毒就麻烦了,烧饭的事还是李嫂做,环境卫生不搞,老葛太轻松了。”

寿海说:“可以让老葛继续上图画课,他不教没人教。”

“好吧,不过打扫厕所的事必须老葛来做,就这样吧。”

葛泉海原先一个人住一间宿舍,现在搬到了堆放柴草、煤和杂物的库房,屋里放了一张单人床,床上挂一顶旧蚊帐,一张旧课桌,一把椅子,一个纸箱用来放衣服。

吃过晚饭,寿海去看他,见桌上放着刚画好的一幅画,竹篱笆旁有几株菊花,空白处题着诗:“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窗户开着,不停有蚊虫飞进来,有被割后的青草气味也随晚风飘进来。

“你那天给儿子讲蛇的故事是提醒我吧?”葛泉海抽着烟问。

“我哪有那远见,看到河里有蛇,就编了个蛇的故事,再说我也不认为鸣放的人是吃人的蛇呀。”

“原先想当人民大众的牛,现在成了人见人怕的毒蛇了。”  葛校长自嘲地说。

“若用蛇比,多数是没毒的好蛇,咬几口也没事,真正的毒蛇还是少数,怎么会有那么多?我想今后会改正的。”

“王宗臣那狗东西,现在打柯天红的主意呢,你给施根保提个醒,如果柯天红没改变主意,让他俩把婚事赶快办了,断了王宗臣的念想;施根宝现在怎么样?你知道吗?”

“他老家生产队不接受他,吴中校长朱大仁是爱才之人,出面协调,落户在皇塘西街生产队,学校给他一间房,在吴中北门斜对面。”

看看时间不早  寿海起身告辞,葛校长说:“以后没事少到我这儿来,还是避嫌的好。”

“好。”

每天早上,葛泉海先打扫办公室,扫地、擦桌子,然后烧水灌暖瓶,给老师们的空杯子倒上水,下午也是如此,有人笑着说:“待遇提高了,老校长倒水,不用自己倒水了。”

王宗臣每次喝水都烫得呲牙咧嘴,看看别人的水好像并不烫,他们都大口大口的喝水,他看葛泉海从窗前走过,前去打铃,心里骂:“狗东西!搞的什么鬼?”

第二天上午,王宗臣装作去五年级听课,在教室后排坐了一会儿便出来了,看到葛泉海提着冒热气的大水壶走进办公室,便站在大树下,等他出来才进办公室,他见别人的杯中都倒了水,开着杯盖晾着,只有自己的杯子还是空的,一滴水也没有。

快下课时,葛泉海又提着大水壶进了办公室,一会儿拎着水壶到梧桐树下打下课铃。

王宗臣大步回到办公室,见别人的杯盖盖上了,自己的杯子一摸烫手,气得他大骂:“王八蛋!还跟老子作对!”

这天黄昏,王宗臣从家里拿了四只蒸熟的螃蟹,用报纸包着来到柯天红的宿舍,往三屉桌上一放,说:“稻熟江村蟹正肥,现在的螃蟹最肥最好吃,你尝尝。”

柯天红冷冷地说:“你拿回去吧,我不喜欢吃螃蟹,样子难看,还横行霸道。”

王宗臣取出一只螃蟹,掀掉黄中带红的蟹盖,从桌上的饭碗里拿个勺子,挖出一大块红红的香喷喷的蟹黄,递到柯天红嘴边说:“样子不好看,味道好极了,你尝尝。”

“我真的不吃。”  柯天红手一推,蟹黄掉在地上,王宗臣压住心里的怒火,从地上捡起蟹黄放进嘴里说:“你不吃我吃,你就没有这口福,我问你嫁不嫁给我?”

“不嫁!”柯天红声音响亮地回答。

“就没有考虑的余地?”  王宗臣心有不甘地问。

“没有!”

“你还死心塌地要嫁给施根保,不考虑考虑自己的前途?”

“不考虑了,我早跟他上过床了。”

“我不介意,皮没破肉没烂的,你答应嫁给我,我既往不咎。”

“你不介意我介意,你死了这条心,我就是不嫁,不嫁给施根保,也绝不会嫁给你!”

“可以。”王宗臣嘿嘿冷笑了两声,恶声恶气地说:“你要不识相,可别后悔,我就把你的日记本交到县文教局,我都看了,你写的那些话,不说判刑坐牢,开除公职是富富有余了吧?”说着,他从黄色中山装的大口袋里摸出一个绿色硬皮的日记本,在柯天红面前晃了晃。

柯天红这两天正为找不到日记本纳闷,没想到在王宗臣手上,他愤怒的伸手去抢,大声说:“还给我,你偷我的日记本,太无耻了!”

“不是偷,是拿、是检查,我是校长是党小组长,有权利有义务了解下属的思想情况,不看你的日记,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王宗臣早就对柯天红白嫰的肌肤垂涎三尺,他趁柯天红身体靠近时,一把抱住她,把她推倒在床上,右手臂扼在她胸前,左手在她身上乱摸,烧饼脸脸贴近她的脸,用鼻子闻她的体香,又用胡子拉碴带烟味的嘴去吻柯天红的粉唇,柯天红拼命挣扎着身体、转着头躲避王宗臣有口臭的嘴,双手用力去推王宗臣压在她身上的身体,又气又羞的大叫:“来人呐,救命啊!”

正在巡夜的葛泉海闻声赶来,他一把揪起了王宗臣;王宗臣恼羞成怒,转身给了葛泉海一记耳光,恼怒地骂道:“王八蛋!要你管闲事。”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柯天红从床上爬起来,头发散乱,上衣纽扣也拽掉了两个,白净的脸上挂着泪水,她哭泣着说:“葛校长,我怎么办呢?”

“你去找施根保,到文教局告姓王的耍流氓,我给你作证,你和施根保赶快把婚事办了,省得姓王的贼心不死。”柯天红点点头,泪水滴在砖地上。

星期天的下午,  柯天红来到施根保在吴中的宿舍,施根保的屋子乱糟糟的,被子没叠堆在床上,衣服干净的和穿过的混在一起,有的在床上,有的在板凳上,袜子东一只西一只,  柯天红帮他把屋子整理好;他去饭店端了三个菜,准备招待柯天红。

有燕子从窗户飞进来,在正梁上的窝里待了一会儿,又飞出去了;外面的天空是蓝色的,有少许白云在缓缓的飘动。

柯天红依偎在施根保胳膊上,看着墙角的钉耙、锄头问道:“你还会干农活?”

“会一点,干不好,慢慢学着干。”

“吴中不是让你给老师上课吗?”

“课是晚上上,白天还得干活。”

“那人还有休息的时间吗?牛马还要歇呢。”

“没事,我年轻;晚上上课时间长,睡得晚时,第二天就晚上工,没什么事。”

停了好一会儿,柯天红才吞吞吐吐地说:“王宗臣那畜生欺负我,他耍流氓摸我了,葛校长让咱们去文教局告他,他给我作证。”

施根保沉吟了一下说:“不去告,告不赢,老葛作证谁信呢?”

“那怎么办呢?咱们赶快结婚吧,我怕出事情,结了婚那畜生就不会纠缠了。”

“天红,我想了好久了,你就嫁给王宗臣吧。”

“什么?”柯天红惊愕地推开施根宝说:“让我嫁给他,我还不如死了呢。”

“天红,你听我说,我是认真的,死容易活着难。”

“我不,我们结婚,我和你一起种田。”

“不行,我没有教书的机会了,你不能没有;你父母培养你,国家培养你不容易,你不教书太可惜了,国家发展靠人才,教育是培育人才的,你嫁给他还能上讲台,人要往大处想往远处看。”

“让我和一个我恨的人一起过日子,还不如杀了我;除了你,我这辈子谁都不嫁  。”柯天红很是悲愤,情绪激动,抱着施根保痛哭起来,身体颤抖着。

施根保用手绢给柯天红擦去眼泪说:“天红,别说孩子话,人类有上万年了,我们好不容易来世上一趟,短短几十年,再苦再难也不能走绝路,才对得起父母给的生命,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你要死了,你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多伤心;真正的勇士不怕死,也不寻死,要与厄运抗争到底,想开一点,好好活下去,为自己活,为父母活,为学生们活,能做到吗?”

“好。”柯天红点点头,泪水滴到大方地砖上,停了一下说:“也为你活。”

夕阳从窗户射进来,带着不少飞舞的尘埃,燕子又从外面飞进来了,嘴里叼着东西,不知是泥还是食物;街上有人唱着歌从窗外走过:“山中只见藤缠树哇,世上哪有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哎,枉过一春又一春…………”人走远了,歌声也渐渐远了。

施根保眼中含着泪水说:“天红,不早了,吃了饭我送你回家,以后也不要往我这儿跑了,省得连累你。”

“我今晚不走了,就住你这里。”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我和姓王的说了,我和你上过床了;他说不介意,我们为什么不实实在在的爱一回呢?”

“这样对你不公平,你是个纯洁的姑娘,一辈子做一回新娘,还是完美无缺的好。”

“我爱的是你,那个混蛋不配享受我的纯洁;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我想生条龙,不想生个会打洞的,根宝答应我吧。”

“你不想给他生可以不生。”

柯天红坚决地表示:“我想生,我这辈子不能嫁给你,也要给你生一个像你一样优秀的孩子,今天的日子一定能怀上,我算好的。”说完,她向床边轻轻地推施根保。

“那样不好,孩子长大了会被人指指点点,他会恨我。”

“你真是个书呆子!”柯天红生气了,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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