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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到树上静一静

说不怕马吉,那是假的,毕竟人家是一国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在他面前,不过是个和任人宰割的路边野草一样的,贱民而已。

人家若想弄死他,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只不过,和对马吉的怕相比,他对琉璃的爱更多一些罢了。

为了她,他可以让自己战胜一切恐惧。

“抢粮案,本官有的是办法揪出幕后主谋,不用你插手。银两已经给你了,安分守己地上京赶考,别得寸进尺。再对璃儿存非分之想,休怪本官不留情面!”马吉道,声色狠厉,威严摄人。

他向来不会翻旧账,但在关乎女儿一生幸福的终身大事上,是个例外。

之前宋岩行刺他,已经犯了大豊律例,这一次,他若是敢不识时务,他不介意把之前的那个帐翻出来,跟他好好清算一下!

“丞相大人,你不在乎你爱民如子的形象了吗,还是,不顾及你女儿的死活?”马吉的话确实收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宋岩剑眉微蹙,没有如往常一样出言不逊,而是深思熟虑。

“呵……”似猜到了他会这么说,马吉冷哼一声,不以为意,“本官按大豊律法办事,何以会影响到自己爱民如子的形象?而且,”鄙夷地看了宋岩一眼,马吉继续道,“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左右我女儿的生死?不自量力。”

威胁的话一气呵成,字里行间洋溢着老成世故的气息。

为了女儿的幸福,他不介意当一回恶人,何况,是他宋岩不分青红皂白,刺杀朝廷命官在先,他不过是不想继续,姑息养奸了而已。

“我知道,我一无所有,也没有能证明自己才学的名号,但唐代诗人李白说过,天生我才必有用,若论验尸查案,我敢说,天下无人能出我宋岩之右。”宋岩道,注视着马吉,双眸闪烁着坚定的光。

他从未如此自信过,因为家庭贫困,命运多舛,他自幼受尽旁人的冷眼,自卑深种。

这是第一次,他重拾失去已久的自信,只是为了心底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子,为了她决定,勇往直前地,赌一把。

“你以为,这样,她就会爱上你吗?”冷哼一声,马吉的目光由轻蔑变成决绝,他直视着宋岩,目光寒冷如冰,“她已经有了意中人,而她的意中人,姓赵。她已经喜欢了这个人五年,此次抢粮案一了,便会回京与他成亲,你还痴心妄想些什么?!”

话落,空气仿佛被冻结,宋岩僵在原地,一脸的难以置信。

马吉的后半段话字字如刀,不偏不倚地扎在了他心底那块最柔软而敏感的地方,瞬间,血流如注。

“不,你骗我,为了逼我离开,你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怔愣片刻,宋岩吼道,因为悲痛,声音都带了难以掩饰的丝丝颤抖。

因为孤僻寡言,他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心底无法言表的惊涛骇浪,让他的爱同他的恨一样,因为无法表达而刻在了他的骨头上,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头上。

对旁人而言,失去所爱的感觉不过是失落或者悲伤而已,但于他而言,却是深刻到,无法言喻的痛苦,只因爱之深,痛之切。

他一遍又一遍打量着马吉的脸,试图在那张异常笃定的脸上看出一丝言非其实的破绽。

然而,他还是失败了,因为那句话对他的打击,胜过了他寻找破绽的希望,不等马吉慌神,他自己已万念俱灰。

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伪装起来的、绝地挣扎般的坚强,终究如荷叶上的露珠般,一触即碎。

“你和璃儿,终究有缘无分。”心中叹息了一声,马吉道,看到这个少年在自己的话下近乎崩溃的模样,他心中生出了一抹不忍,他也年轻过,他也深爱过,他明白他此时的痛苦。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终究不能违背初心,给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哪怕一丝希望——

他不能告诉他,那个姓赵的公子,还身份未明,不能告诉他,女儿与那赵姓的公子的婚事,还遥遥无期,也不能告诉他,其实他连那公子是否婚配,都无法确定。

生活,本就充满了变数,哪怕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也会因为某个突然的变故,化为泡影。

他这个过来人,比谁都清楚,即使璃儿此时没有心上人,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只因他,是贫苦百姓出身,只因他,孤高冷傲,只因他,心思深重。

他们俩,是来自两个世界的、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爱情,可以不计一切轰轰烈烈,然而,婚姻大事,不可以。

即使他们有缘相爱,也无法修成正果。

想到这儿,马吉眼中的愧疚变成了坦荡——

他是阅人无数,经验丰富的过来人,他这样做,是为了他们好,所以,他,无需自责。

“我……必须离开吗?”沉默半晌,宋岩缓缓开口,虽听上去有气无力,但语气中却多了一丝难以为人察觉的坚定。

身处绝境的人,会因为走投无路而决定殊死一搏,对于绝望的他而言,这一搏便是再见琉璃一面,让她,亲自告诉自己事情的真相。

是的,他不会完全相信马吉,这只奸诈世故的老狐狸。

幼年的遭遇让他自卑深种的同时,也让他成为了一只身上长满尖刺的刺猬,对所有人保持着警戒和疏离。

他从未彻底相信过别人,除了琉璃这个一见面,就夺走他的心的意外。

“必须。”马吉不假思索。

“那,我可不可以再见她一面?”宋岩道,近乎哀求。

如果他以平淡无奇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毫无防备的马吉或许就答应了,然而,他的这种口气如一个警钟,激起了马吉的防备心,他略一迟疑,道:

“不可以。”

琉璃向来直率,有什么说什么,除了出谋划策的需要,几乎不会说谎——

他可不敢冒这个自己精心编排的谎言被那个“二愣子”女儿戳穿的风险让他见一面。

“连见一面都不可以吗?”马吉的决绝引起了宋岩的怀疑,如果他所言属实,定会光明磊落地让他与琉璃相见,如此谨慎小心,其中定有猫腻。

这个发现,像一束光穿破黑暗的云层,照亮了脚下的路,让他安心了许多,也让他整个人,恢复了之前生机勃勃的模样。

“不能见便不见吧,”宋岩道,双眸如洒下了一把星辰,闪烁着耀眼的、坚定的光,“守护一个人,不一定要在她的身边,宋某答应过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啊?”画风的突变让马吉有些摸不着头脑,眉毛一挑,脱口道,不知这宋岩“答应”过女儿的事,是之前的“进京赶考”,还是方才的“找出真凶”。

“不管你答应过璃儿什么,总之,只要你再插手抢粮案,本官绝不会放过你!”等马吉反应过来的时候,某人已经离开,徒留马吉对着看不见人影的楼梯警告着。

接连喊了三次,确定对方一定听到了之后,马吉才讪讪地闭了嘴,不禁腹诽,这个宋岩,真不是一般的我行我素,让他这个为官数年的丞相,大开眼界啊。

另一边,琉璃一溜烟地跑出了客栈,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失态,刻意找了片人迹罕至的树林,提气,一跃上了树梢。

其实,从她决定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与“正常”失之交臂了,而之所以还要掩饰,是因她要掩饰的,不是做错事的内疚与痛苦,而是是得知真相的,痛苦与无助。

宋岩严肃深沉,从不打诳语,她怎会不信他,何况,还有从未刻意向自己解释过什么的父亲在一旁“欲盖弥彰”,她怎会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曲解宋岩的意思,不过是她用来迷惑众人的方法,她若真的粗心至此,也不会想出“引蛇出洞”这种缜密周详的计策,虽然魔高一丈,最后还是输给了阴险狠毒的幕后黑手。

她虽不拘小节,却不是头脑简单,虽粗枝大叶,但并非粗心大意。只不过,她太过懂事,总是通过装傻充愣的方式,消除家人对自己的担心罢了。

当然,她这样做,除了不想让父亲替自己担心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想以此捆绑宋岩,让他以“负责”的方式,向自己报恩。

从她离开家门,一个人在民间摸爬滚打开始,就注定了无法再像被宠在丞相府里的千金小姐一样,养尊处优,无忧无虑。她必须要时刻保持警惕,为自己的生计、命运,甚至是生命,做着周密的筹谋。

虽然,马吉老来得子,有且只有她这么一个后代,被视之如命、宠到天上的她,大可不必这样。只因,那时的她还太小,根本不懂得父母此举的用意。

被送出家门后,她曾一度以为自己被父母抛弃了,所以把负责照顾自己的农家人,当成“买”了自己的、可以任意处置自己的“主子”,为了不被虐待,一直生活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时间久了,便形成了不同于寻常千金的,敏感多疑、深沉缜密的性格。

她,其实只会比别人认为的,想得更多,而不是,大事化小,所以,她也更容易,因此而受伤。

当琉璃正为落下终身残疾这件事郁闷时,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有什么东西在迅速逼近,因内力浑厚而耳聪目明的她立即觉察到了危险,俯下身,欲打探树下的情况,却被小雨的声音打断:

“小姐——!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啊?”

“我在这儿!”本来,琉璃此时心情郁结,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不想理会任何人,但方才不同寻常的声音引起了她的警觉,她不敢对独自一人的小雨不闻不问。

“小姐,你怎么跑到树上去了?幕后真凶在树上啊?”循声望去,看到坐在树枝上的琉璃,小雨松了口气,笑道。

“……”琉璃叹息一声。

本来就心情不好,好要强颜欢笑,陪这小妮子戏耍。

无奈一笑,琉璃佯怒嗔道:

“你这小妮子,越来越没个正经,也不担心我撕破你的嘴!”

“小姐才舍不得撕呢。”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小雨道,冲琉璃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哼,你就会欺负我,也不怕把我这么好的主子气死了,被下一任坏主子卖到窑子里去。”瞥了小雨一眼,琉璃嘟起樱桃小嘴,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好像被抢了糖果的孩子,不禁逗乐了小雨。

“好好好,不气你了,奴婢可怕被别的主子卖到窑子里去,奴婢还想让小姐给寻觅个好人家呢。”小雨笑道,继续打趣她。

“嘻嘻,看来小雨是思春了,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了啊……”这不说还好,话音一落地,琉璃抓到把柄,得意洋洋地“反击”道。

“哎呀,小姐你胡说什么呢,奴婢可没有……”话一出口,小雨果然中招,立即红了脸,慌乱地摇着双手,嗔道。

不过,一向对这种玩笑“泰然处之”的小雨,今天有些过头的反应引起了琉璃的注意。她侦探一样细细打量着一反常态的少女,目光中多了一抹意味深长。

觉察到主子的变化,做贼心虚的小雨脸更红了,忙低下头,挡住脸颊上那两朵红云。

“璃儿!”正在这紧要关头,马吉及时出现,打破了小雨的尴尬,只见他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神色很是焦急。

“老爷,小姐在这儿!”闻声,小雨忙道,将事件的焦点,不动声色地转移到了马吉身上。

“这个小老头儿,找我做什么,我又丢不了……”听到树下草丛中的异动,琉璃无奈扶额。

方才,她虽与小雨调侃,却时刻关注着下面的动静,就在方才小雨低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从树丛中露出来的,属于刺客专属服装——夜行衣的一角。

原本她一个人,毫无挂碍,要摆平那几个人游刃有余,之前多了个小雨,她就感觉有些棘手,如今又来了个老爹,看来今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要不,你俩上来,我下去?”琉璃挠了挠后脑勺,搜肠刮肚地想出这么一个临时“避难”之法,可是转念一想,刺客若会轻功,阿爹和小雨上了树后被人家踹下去摔死,还不如在自己万分之一的失手中,被刺客在地上砍死。

“什……什么?!”闻言,马吉凤眸一瞪,差点爆粗口。

丫的你平时恬不知耻地爬墙上树也就罢了,还要怂恿你老爹我爬?是嫌咱老马家丢人丢得不够立体吗?!

而此时埋伏在树丛中的黑衣人们遵循上头的指示,见时机成熟,也不废话,立即跳出树丛,向此刻正站在地上、离他们最近的马吉二人扑去。

见状,从未遇见过刺客的小雨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护住头,尖叫一声,蹲在当地。

“快跑!”见状,琉璃喊了一声,纵身掠下,同时双脚齐出,踢向已冲到马吉跟前的两名黑衣人。

“碰碰”两声,两个黑衣刺客应声倒地,其它刺客见状,显然没料到这个女子会功夫,而且功夫如此了得,眼底皆划过一抹惊讶之色,片刻的愣神过后,立即组织有序地分成两拨,一拨围住琉璃,一拨扑向马吉。

而离刺客最近,却被完全晾在一边,恍若压根就不存在的小雨,看着摩拳擦掌地冲向身后的一老一少黑衣人们,一头黑线:

连送死都轮不到我???难道就是因为我是一个没有主角光环的丫鬟吗?

不过,看他们打得那么专注,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到自己,所以,三十六计,跑去搬救兵为上计。

想到这儿,小雨深吸一口气,拔足欲溜,谁知刚贼头贼脑地迈出两步,一柄飞镖便擦着脸颊飞过,深深地订进身旁的树干里,吓得小雨一声尖叫,再次蹲回原地。

这还没结束,只听一句话从琉璃他们那头飘来,带着威胁的口气,冰冷慑人:

“不许跑,老老实实地在一边……看着!”

“看……看着?”闻言,小雨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

头一回听说刺客砍人还要拉观众围观的,难道这是在刷,存在感???

小雨表示,这伙刺客,八成是脑子有毛病。

而这边,琉璃已轻而易举地撂倒了五个,剩余的五个人见状,看了看周旋了半天,连根头发丝都没碰到的马吉,又看了看被某人冷酷、无情且残暴地打倒在地,不是抱胳膊就是捂腿的凄惨同伴,互相使了个眼色后,心有灵犀地把手伸进了怀中。

这一小动作当然逃不过琉璃的法眼,眉梢微挑,琉璃后退了一步,将处于蒙圈中的马吉,挡在身后。

马吉之所以处于蒙圈状态,完全是因为没有丝毫武功加上年事已高的他,连躲避刺客那对他来说矫若游龙的攻击都十分吃力,更何况是抽空反击了。

所以这一番缠斗下来,被拽着左闪右避、上窜下跳的他,被琉璃折腾得头晕目眩,幸亏从早晨到现在一直没吃饭,否则早一股脑把胃里那些吃的都吐出来了。

都说女子的第六感极强,何况是内力浑厚、五官敏锐的琉璃,在刺客将手探进怀里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她觉得刺客要拿出来的东西,并非暗器。

果然,不出所料,刺客们不约而同地从怀里掏出了烟雾弹,用力向地上一摔,白雾平地而起,瞬间迷糊了视线,而刺客也趁这个空当,把受伤的同伴带走了。

“这些人,想干什么?”望着消失在林中的身影,琉璃纳闷道。在方才交手的过程中,她明显感觉到这些刺客都是点到即止,并非想取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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