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好凉爽。”
耳朵发红的位置被迅速降温, 舆水怜就这么脱口而出:“谢谢你,波本。”
说完这句话后,泰斯卡又不再说别的了。
安室透总感觉这孩子像还有什么没说的, 毕竟他表现得不太自在。
泰斯卡刚才在会场里看到那些冲击性的画面后说他恶心得想吐……那现在呢?
他确实没事了吗?还是……在忍耐?
他知道泰斯卡是个很能忍耐的孩子, 他也许天生就没有“向人示弱”这种想法。所以他判断不出来泰斯卡是否在硬撑。
“泰斯卡,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任务是我们四个人的协力任务, 如果在任务中你有任何需要请求协助的地方, 我希望你能坦白的说出来。”
波本的语气虽然有些强硬, 但舆水怜这次居然无师自通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贴着冰凉的水瓶扭头看向波本,“波本,你在关心我吗?”
安室透:“……算是吧。”
泰斯卡那种明明白白的“吃惊”让安室透有种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的感觉,他抛弃杂念,让一切回到正题上来。
安室透又问了一遍:“所以你真的没事吗?”
泰斯卡用宝矿力的瓶子压着耳朵然后缓缓往下移, 被这么一按压,耳朵的红色更加浓重了几分。
“……大概没事吧。”他听到泰斯卡这么嘟囔着。
安室透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虽然他是个单身男人, 但这一刻忽然共情了一些孩子叛逆期时候的家长。
买完吃的结完账走出便利店, 冷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灌满身体。
衬衣加西装在白天还算可以,到了夜风习习时御寒能力的弱项就凸显了出来,可舆水怜那股躁动的热还没完全压制住。
他拧开宝矿力喝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进入喉咙, 连带着方才那股难以言喻的温热也消弭了不少。
但还是好奇怪……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不是被刺痛,不是难过和伤心,而是一种想要跃跃欲试的躁。
“波本。”舆水怜将宝矿力瓶子提在手中, 另一只手提着装他衣服的袋子, 他决定想波本求助。
舆水怜:“……我变得有点奇怪。”
安室透:“奇怪?”
“我感觉心跳得有点快。我……波本, 我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安室透将信将疑。
在那个糟糕的会场里,会有什么有趣的人?
等等,这孩子不会是被什么人骗了吧?!
抱着这种担忧,安室透试探着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危险,很强。”
舆水怜的形容直指要害,那位中原先生所带来的感觉如此特别,是他目前所遇到的人里独一档。
安室透皱起眉头来,“你和他发生了什么……?”
舆水怜淡淡道:“……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那还好,安室透心想。
下一秒,就听见旁边的人以一种古井无波的口吻说道:“我们差点打起来了,我感觉……”
安室透静静地听着。
舆水怜笃定道:“感觉他好像真的能杀了我。”
安室透静静的……不,这没法静静地听了!
——这不是听起来非常不妙吗??
好在他还记得泰斯卡只是说“差点”打起来了,那就是没打起来吧……
完蛋,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完美共情叛逆期孩子的家长了。
舆水怜动了动嘴唇,继续说:“但是那时候我好像很,嗯……心跳的很快?这不是很奇怪吗?”
还没等波本推测他的心理状态,舆水怜就自顾自的得出了九曲十八弯的结论。
他用宝矿力瓶子抵住下巴,若有所思道:“按照常识来说,难道我其实是受虐狂吗?”
安室透:“……不,我觉得不能这么下判断。”
所以说不要胡乱把话题扯到奇怪的地方啊。
结果还不是要靠他来将这段对话重新扳回正轨吗?
泰斯卡的“按照常识来说”,到底是按照的哪里的常识啊!
“咳咳——泰斯卡,你说你当时心跳的很快?”
抓住重点的安室透,觉得还是要从头开始分析,“是因为畏惧还是因为激动?又或者说他让你感觉到威胁了?”
“我说不上来。”舆水怜为难地说,“我……好像真的很期待他打一架试试,想知道我会不会赢。”
说完,舆水怜自己都觉得太怪了,怎么会有人想和别人打架啊?
他是热爱争地盘的自然界动物吗?
“……这真的太奇怪了。”舆水怜越想越觉得自己仿佛有点毛病。
本来还对泰斯卡非常不放心的安室透,却反过来放下心来了。
至少不是他想的那种不好的方向。
(而且……)
(他大概能猜到一点点泰斯卡的想法。)
“你对他很感兴趣吧?”安室透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泰斯卡的表情——疑惑中还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说:“……而且,你说很想和他一较高下?我想这就像游戏时棋逢对手,面前的对手让你产生了浓郁的挑战**,想要和他认真比试一场,看看谁更厉害——这种不服输的**。”
舆水怜仔细想想,感觉安室透说得没错,他嘟囔道:“……是这样吗?也就是说,我的身体将他判断为了我的‘敌人’,想要挑战他?”
安室透:“……我认为并不一定是这个解释。”
泰斯卡看向他,眼睛里写着:“那还有什么解释?”
安室透的语气柔和了几分,他记忆飘回更久远一点,还在警校的时候——虽然不太一样,但是他忽然就想到某个和他在夜里大打出手的家伙了。
只不过,和泰斯卡要揉碎了说这些,他才更好理解。
安室透说:“比如说,觉得他很特别,对他很感兴趣,然后成为朋友也是可能的。”
“……成为朋友吗?”
舆水怜对朋友的认知好像和安室透说的完全不同,他困惑了起来。
他们已经走到公寓楼下了,安室透将他吃完的食物包装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然后游刃有余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安室透:“不是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吗?对某些性格的人来说,这反而是成为熟悉起来的契机。”
舆水怜心想这大概不可能了。
因为自己手里还有对方在寻找的信息,而他又不可能暴露。
“不行。”他话中有着自己都没想到的失望,“我们可能成为不了朋友。”
泰斯卡的笃定让安室透意识到其中还有他忽略的细节。
泰斯卡在意的那个人,和他难道是对立的身份?否则他怎么会斩钉截铁的说他们无法成为朋友?
只可能是他们之中目前有无法化解的矛盾。
“他是港口mafia的人。”舆水怜说,“看起来地位应该也不低。”
所以在知道自己藏了他要的资料和信息后,舆水怜觉得他们能心平气和的见面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不过,安室透似乎将泰斯卡的低落理解为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感兴趣的人,结果发现身份差距过于悬殊所以心情有些复杂”。
安室透没想到舆水怜忽然搬出了一个身份这么特别的家伙。
港口mafia啊……横滨那边的情况相当复杂,而港口mafia又是那块复杂环境里鹤立鸡群一样显眼的存在,泰斯卡如果想和那边的人建立友好关系也不是不行。
四舍五入,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
言归正传,安室透说:“你不用这么快就下结论,组织和港口mafia也有可能合作,以后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那时候重新做个自我介绍吧,然后再问问对方的想法如何?”
舆水怜:“……嗯。”
他还是觉得,那个少年会生气。
不过,波本这么真诚的给他提建议,舆水怜还是好好道了谢。
安室透更是心情复杂。
没想到他作为一个公安的卧底,还要给“一个黑/道组织的成员想要和另一个□□组织的成员交朋友”这件事出谋划策。
……简直是另一种形式上的黑色幽默。
回到公寓后,苏格兰和莱伊都还没睡,客厅的矮桌上零零散散的放着几张资料,上面用回形针还附加了不少附件。
屋内气氛却有些沉闷和压抑。
“我们回来了。”安室透关上门,“带了宵夜。”
便利袋食物的袋子鼓鼓囊囊,他刚才买了不少速食和饮料。
“谢谢。”“辛苦了。”
舆水怜则是将装衣服的袋子放到旁边,然后脱下了西装的外套也扔到旁边——屋子里比较暖和,然后就穿着衬衣西裤走到了桌边坐下。
他将衬衣的下摆从裤子里抽出来,随后拉扯着脖子上的领带让它稍微松开些,动作行云流水,让苏格兰想到街上那些男高中生们放学后的样子。
正说着,泰斯卡就开始将上面的扣子也解开了一些,锁骨也略微显露出来。
苏格兰却感觉泰斯卡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泰斯卡在会场里发生什么事了?)
“泰斯卡,差不多要给你背上的伤换药了。”苏格兰很自然地提出,“我去拿药箱,你把衣服解开。”
泰斯卡乖巧地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将上衣的扣子解开来。
他让衣服往下滑落一些,褪去肩部的衣物,让肩胛骨附近的皮肤裸露了出来,那条遗留在皮肤上的伤痕如同一道刺目的瑕疵。
安室透就在他侧边的位置,他原本在将塑料袋里的食物取出来铺在桌上,正看见泰斯卡后背上醒目的伤。
安室透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
舆水怜坦然道:“昨天任务里不小心伤到的。”
(昨天的任务……么?)
“泰斯卡,坐好,我给你换药。”苏格兰拿着药箱过来,让泰斯卡稍微侧过身子一点。
泰斯卡很配合地坐在地上,任由苏格兰仔仔细细地在他背部的皮肤上处理原先的伤口。
泰斯卡被忽然覆盖上的药水刺得身子一倾,很轻的“嘶——”了一声。
“……抱歉,我动作太重了吗?”
“没有。”泰斯卡说,“其实还好。”
话虽如此,苏格兰还是把动作放轻了不少。
安室透默默移开了视线,然后将饮料和食物陈列在桌旁,让大家自取。
“你们在看什么资料?”安室透从桌上取下一张纸来,翻了两页,表情逐渐沉了下去。
莱伊:“刚刚传过来的资料——和这次暗杀的目标有关。”
苏格兰:“……你就当是事情的前因吧。”
“组织暗/杀乔治,是因为有人花重金委托组织取他性命。”莱伊说,“雇主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一个月前,意大利某个mafia家族首领的幼子死的不明不白,被查出和乔治脱不了干系。”
“但那位幼子是私生子,碍于长子那边的压力,他没法光明正大的报复乔治,于是向组织提出交易——以一个小型军火仓库作为报酬。”
“我把电子文件传给你。”莱伊掏出手机。
文件传输完成,降谷零往下翻页,狰狞的尸体状况就进入视线。
尸体简直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脖颈处被人暴力的切割开,四肢的血肉就像用荆条一点点剔下来般,除开小刀之类留下的刮伤外,还有被钝物重击以及被劈斩的痕迹,几乎是斩断骨头连着肉的状态,难以想象死者生前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他手指又朝下滑动,就看见了那位受害人的照片——
金发蓝眼,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的男性青年。
……而且还留着及肩的长发。
(难怪刚进屋时的气氛那么怪。)
莱伊继续说:“受害人和乔治短暂独处过几分钟,似乎是他说了什么话激怒了乔治——”
“只是在找到监控后,他们实在想不出来是哪句话让乔治对他起了杀心。”
“受害人只是说‘他不喜欢狗,尤其是猎犬,看似聪明,其实都是些吵吵嚷嚷的疯子,他这辈子绝对不会养狗的’。”
波本抬了抬眉毛,“……而众所周知乔治很喜欢狗。看起来,这是唯一的矛盾。可真的有人会因为这种无心的话就想杀掉对方?还用如此恐怖的杀人手法吗?”
这看了叫人极度不适的死亡现场,很难说只是“杀害”,而完完全全是人性泯灭的虐杀。
乔治大部分时候还算是个“温和”的道上生意人,这和他一贯的人设不搭。
此时,泰斯卡已经重新穿上了衣服,安室透见他手脚并用的爬到矮桌旁,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打开手机看莱伊传过来的文件。
快速的翻动过后,他的手也停了下来——很显然他也看到了这张照片。
舆水怜全神贯注的扫描着文件上的信息,接着,他干净利落的声音回响在众人耳旁。
“——对上了。”
莱伊:“什么对上了?”
舆水怜:“和晚宴上的一切。”
苏格兰放完药箱回来,就看见泰斯卡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手机里,耳旁的金发犹如幕布落在桌沿。
“……乔治的晚宴上宴请了许多金发蓝眼的人。晚宴上有两拨人,一拨是金发蓝眼的年轻男女,乔治则是提供一个拉/皮/条平台,把这些人介绍给有权有势的人。”
“他们出卖身体换取想要的东西。”
“乔治还放出恶犬,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
舆水怜将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又重新叙述了一遍给在场几人。
苏格兰:“……你是想说他有某种特殊的癖好?比如看金发蓝眼的人被恶犬追逐?”
“不是的。”舆水怜相信自己的判断,“那乔治就不会让我阻止恶犬伤人了,我感觉他更像是想要寻找一个……能够驯服恶犬的、金发蓝眼的人。”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他身上。
安室透打断道:“我去查查乔治曾经的交际圈。”
乔治是在寻找一个符合他想象的人,可万一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现实中存在的,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消失的人呢?
是乔治的家人?还是……恋人?
苏格兰看到舆水怜捏着一个开了口的饭团却一口没吃,他提醒道:“泰斯卡,你不吃东西吗?”
他们一整个下午都在外面,应该还什么都没吃吧?
舆水怜剥开饭团的包装纸,然后对着上面的海苔包裹着的尖尖咬了一口。
他费力的咀嚼着,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分明只有很小一点分量。
受害者的照片,还有挥之不去的那些糜烂颓艳的场景又在脑子里重新组合,像扯开他自我警戒线的危险敌人,大摇大摆的走到他脑子的身处开始混合搅碎。
坦露的胸脯、起伏的□□和昏暗灯光下交叠的唇齿和唾液,被他无意间刻印在脑海里,如今又从脑海的角落里窜出来。
舆水怜本来以为自己刚刚一直没发作,是已经把这些忘了。
如今才碰到第一口食物就开始下意识的反胃。
……果然还是很恶心。
苏格兰见泰斯卡吃得仿佛在上刑,刚想说不用勉强自己,就见泰斯卡把饭团往桌上一放,倏然起身冲进盥洗室里,几秒后,众人都听到了干呕的声音。
盥洗室里传来水声。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安室透。
离开会场后泰斯卡一直没有表现出其他异样,他还以为泰斯卡已经度过了这道坎。
看来没有。
盥洗室本就正对着主厅,他敲了敲盥洗室的门——
“泰斯卡?”
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嗯。”
“……我进来了?”他拧开盥洗室的门把手。
泰斯卡双手扶着洗手池的边缘支撑着身子,他好像是用凉水往脸上扑过,然而不只是脸上,几乎上半身的衬衣都被水打湿呈现出透明状,除开前面没系好扣子的部位自然的敞开外,冰凉的、还在滴水的衣物就这么紧贴着胸膛。
衬衣的下摆还在滴水,滴答滴答。
波本喉咙微动,“……你感觉还好吗,泰斯卡?”
那双蓝瞳眸光微动,视线缓缓偏转过来盯着正门的波本,以及他身后过来的苏格兰。
泰斯卡嘴唇翕动,搭在盥洗池的手指蜷缩起来。
“……我觉得这个任务不需要这么麻烦。”
“我就很符合乔治的’目标‘。”
“……我可以一个人去暗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