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溃

这一夜对于蔡州城外的金军格外漫长，漫长得足以摧毁内心仅存战斗意志。

高忠建的亲卫队长刘大拉出了兵力三千的金营汉军，此时已然列阵以待宋军骑兵的突袭，整个金军大寨经过一连串的混乱和冲击之下，终于在主将高忠建勒令之下，也渐渐恢复了应对宋军的反击抵御。

高忠建这时反而气定神闲的坐在临时搭制的一座将台之上，只见他也未披甲，穿着寻常宽阔袍服，甚至还让小厮摆出案几，放上了一盏熏香，几杯清茶。如果此时能在军中找到一柄羽扇，他想必也会抡上。

不得不说，高忠建能够被都元帅仆散忠义点为四万金军主将，想必也不仅仅因为其是皇帝的亲信而已，更多考虑的还是高忠建抓住事件时机的能力，至于领兵统帅有完颜思敬和徒单克宁两人想必也不会生乱子。

本来事情也在宋军未发射震天雷之前，也是一直按照着预想之中发展，但是这种跨代差武器的出现彻底将这个时代的战争秩序改变了。刀斧战马不再这时唯一的主宰，相应的金军一直沿用的战术也不再是必胜的法门。

女真骑兵虽然勉力败而未溃，但是在高忠建为了逃避仆散忠义和刘萼追责后，便欲行宋军这边惯用的推卸栽赃的操作，

然而在高忠建一顿极限处置下，斩杀金人宗室完颜思敬后，威胁徒单克宁砍下完颜思敬的头颅拉入本方阵营，虽然是将损兵折将，刘萼嫡子战死的黑锅丢出去了，但是突然出现的比女真人还莽的宋军骑兵，直接将高忠建的计划打乱，甚至引发了徒单克宁率女真骑兵自保跑路，而营内契丹军将临阵观望，阵前反水随时都有可能。

其实若是论战斗力退化，宋金双方都有退化，论拉跨程度谁也不输谁，这个原因也是京西宣谕使汪澈阳奉阴违南宋朝廷中枢开战的命令，虚应着派出小股军队，不愿大举在荆襄地区与金人开战。

然而对于南宋军队真实水平，灵魂是穿越而来皇帝赵眘开战之前是并不知情的，但是战争到了此时，皇帝赵眘在宿州战场上看到的大宋节度使邵宏渊临阵出卖友军，御营统制官左士渊于符离镇弃了近万御营精锐独自跑路，这些战场上争功委过，畏敌如虎的表现足以说明了大部分的宋人军队的真实水平，但是也有李显忠淮西破城拔寨，杨存中下邳据城死战，小将岳霆一骑当千纵横战场，他们表现出来的战力甚至能够和金人女真骑兵打出同等战损比的水平。

然而这支两千勇悍无双的宋军骑兵，如同神兵天降般一举冲散看起来壮阔庞大的金军营寨，虽然这些金军是白日遭逢大败，但依旧是拥有近万正经女真骑兵，总兵力三万上下的军寨，如今被两千宋军骑兵冲击着七零八落，更是直接将曾经是金国皇帝御前统帅吓破胆，率军北逃，留下高忠建率领残部应对，任谁都不能想到这支令金人闻风丧胆的宋军骑兵却是原属邵宏渊部江淮屯驻兵。

此时刘大披挂着女真人的重甲，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河东马，看起来也有一派统兵大将的风范，他此时正做着最后的战前动员鼓舞。

”儿郎们，你们也知道俺的出身，论上战场杀敌俺刘大自认不输于你们任何一个，战事烂到这般，白日的那场攻城战俺在城上亲眼看到宋军大将的亲卫都快撑不住了，但现在你们的少主刘衙内被炸死了，而就连女真人也跑了，俺再问你一句，你们既然选择跟了俺，如今就要奋力死战，搏得一条生路，若不然，俺许你们就此自寻生路，绝不阻拦！“

刘大的此言一出，这些刘家的汉军却没有一人扭动身子挪动步伐，反而战意更盛。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首先金人必是不容，作为金国汉人世家高官的刘萼死了嫡子，更不会放他们一条生路，南边同为汉人血脉的大宋朝廷或许也难接纳他们为金人卖命作战过的北地汉军。

金人汉军已经安置好拒马桩，三千人守着以营寨内中军大帐为阵地的战场。

宋军率先打头阵的是契丹将领移刺扎八，括里的三百重甲契丹骑兵，其后正是穿着明黄铠甲的皇帝赵眘，而此时故作镇定的高忠建也发现了宋人官家赵眘。

他是认识这位宋人新皇的，依旧带着那日朝堂上自信而又坚毅的笑容关注着战场，两人双眼对视一刹，赵眘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是的，赵眘也发现了自己，他竟然不敢与之对视，或是心虚，畏惧，要知道此时他的兵力可是比宋军要多，而且还是在本方营地，无论如何都不该有这种情绪的，但是他从未有过这般感受，即使面对曾经以嗜杀为名的完颜亮他也能游刃有余应对，此时的宋人皇帝给他的感受不是那种暴虐的恐惧，而是一种让自己感觉无力反抗的压制感。

而这时，战场又再度陷入安静，所有人都知道今夜最终的决定生死的一战就要来了。

只见宋军阵营中率先驰出三百重甲骑兵，丝毫不在意刘大的摆出的长枪阵与拒马桩。这时若是不清楚战局的，肯定会把双方代表的阵营搞错，是的，当面重骑兵冲阵乃是女真人的成名战术，而摆出长枪拒马的步卒防御大阵也是宋军惯用的对敌之法。

三百重甲骑兵策马而动，不断射出手中的神臂弓，杀伤着防御着的汉军，其后就是百骑劫营般的冲锋之力，当面便击溃一部千人长阵，即使有数十骑兵被铁枪扎穿马匹跌落，下马也能保持战力，倚靠身上的重甲，阔刀战斧不断收割着被战马冲散的汉军士卒。

一击得手之后，见到对方的防御阵型已然溃散，身后的宋军轻骑兵绕至两翼，还是不断发射弩箭，消耗着敌方的有生力量，见对手军心难以为继之下，伺机以锋矢冲锋之阵切割着两翼防守。

很明显，这三千人的防御不堪一击，只是一个回合之后，已经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被宋军骑兵反复穿插切割下，防守的汉军各自为战，节节败退。

刘大作为领兵主将，也亲身率兵在这场一边倒的攻防战中尽力维持减缓溃败之势，这位刘大也算悍勇，手持双斧，正当面与和契丹将领移刺扎八交战。

只见得二人斗得数十招不分胜负，斧刀相交，双方互不相让，且两人皆有重甲，渐渐已成鏖战之势。

但是，这里的战斗也是今夜宋金双方唯一取得均势的战局，外围不堪一击的防御，杀入军寨之后，零散的反击显得无足轻重，几乎在徒单克宁当面率兵北逃后，已经决定了今夜的结果。

而一直到此时，宋军除了初入军寨时使出火器，一直到此时再未将火器拿出，或许是发现这些残兵不值得用火器，反正此时交战双方依旧还是常规的刀剑斧弓对阵厮杀，再未听到火器的炸响声了。

胜负已然分出，三千汉军交战半个时辰后，就放弃了抵抗，成群为伍的跪地向宋军投降，而刘大此时处境更是艰难，契丹将领括里加入了交战后，刘大已经难以抗衡两位契丹猛将的围攻，只是左右支绌，勉力自保下欲逃，但是已然至此，不是一人之力能够改变。

括里和移刺扎八依旧步步紧攻，不给其留有余力，留给刘大的只有两条路了，其一就是力战而亡，再则是放弃抵抗，投降宋军。

正当还在奋战的刘大还在为下一步做抉择时，高忠建再也端不住那副超然姿态了，案几上的茶杯已然打翻，因为宋军骑兵已经突破防守杀至眼前，仅存的数十亲卫胆颤着举着刀和战意盎然宋军骑兵对峙着。

金人元帅左监军高忠建此刻极度后悔没有听取刘大的建议，拥着几千兵马撤退，即使仆散忠义，刘萼容不下自己，他还能往更北的中都跑。

来不及让高忠建有后悔的时间，他看到了熟悉的宋人皇帝赵眘已经策马出现在眼前时，就知道他已经彻底败了。

当场就命令亲卫放下刀斧，不要再做抵抗了。

他作为四万金军的主将投降了，在还在厮杀的刘大之前，在还在观望但已经放下武器契丹军之前，他在此刻军寨所有人之前向大宋皇帝赵眘投降了，以最诚挚且卑微的姿态，四肢匍匐在地，口中大呼“大宋皇帝万岁，”

而这时皇帝赵眘只是骑在马上，巡视着在场投降的众人，高忠建带动之下，渐渐众人皆是口呼万岁。刘大这时便已无战意，为了防止契丹人贪功私杀自己，奋力挥刀荡开括里和移刺扎八的刀斧后，丢掉手中武器，脱掉身上盔甲，策马奔向宋军骑兵投降。

出城而来的神卫军这时已经汇入营寨之中，并当场接管并监视着为数万人的金军营中契丹军，也就彻底的将金军有可能的抵抗力量给掌握了，殿前司指挥使郭棣的到来，也为这场从凌晨开始的蔡州攻防战，到此时宋军的夜半拔寨反击战画上了句号。

这一幕又是令人熟悉的场景，主要人物也没有变，

皇帝赵眘依旧还是那幅自信果决的语气，“高使，朕又见到你了。”

但是此时高忠建再也没有当初身在宋境，可以底气十足的威胁宋人皇帝的心态了，“陛下，外臣能再见天颜，已是荣幸之至，如今这般处境，外臣对陛下当日那句直捣黄龙已是深信不疑，臣甘愿为陛下充作指路向导，以助王师一统河山。”

不得不说高忠建对时事认知能力是一流的，他没有穿越而来的上帝视角，但是他敏锐察觉到天下之势将要再度变幻，宿州那边必然有变故，即使还未彻底分晓，至少不会比他这里好太多。

三十年河东并非戏言，今日这一战，至少标志着黄河以南，秦岭以东的金人再无能力对抗宋军了，金人多年经营的长江淮河防线已是全线溃散。（此时陕川战线尚在拉锯对峙）

“朕从未说过戏言，即使你这时或许因为被朕的骑兵威吓住，违心说出求生之语，朕会留你一命，你确是人才，自会有你所用之地。今日朕会给你体面的，且随朕的殿前司指挥使下去候着吧，朕甚至有些欣赏你，能够说出这些话，至少可以说你还算清醒。“赵眘虽然对于高忠建出现在此大为吃惊，但是不需多想就知道是他的那位便宜老爹做的妖，而且这事也不能放在台面上问，望了一眼尚在喘气的郭棣，而后转身便往契丹军营而去，不再理会这位被俘金人主将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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