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江竹喧从香坊里出来，因为走得太快，直接撞上了人。

云薄正失神地看着顾怜幽那双清光潋滟的眸子，却忽然被人一撞，下意识回头看去。

江竹喧刚要出声，就看见了云薄对面的顾怜幽，江竹喧的表情活像见了鬼，看了看云薄，又看了看顾怜幽，她居然是拔腿就跑，连句抱歉都未说。

云薄一头雾水，顾怜幽却勾了勾唇角，心中明白。

云薄转回头看向顾怜幽时，顾怜幽却仿佛没看到江竹喧一般，温声道：“云薄，虽然你的话说得有些晚了，但我还是想多谢你。”

原来上辈子她那么努力，并不是没有得到过。

这份曾经很想要的真心，虽然现在她已经不想要，可总比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好。

江竹喧离开后，那几个贵女也从香坊中出来，各个面色凝重，抬头看见顾怜幽和云薄站在南台台阶上说话，也不禁感叹。

“云公子和顾二姐姐真是郎才女貌啊…”

“之前听江竹喧说顾姐姐上赶着云公子，还说什么顾姐姐给云公子求护身符什么都她都撞见了，可无论怎么看来，似乎是云公子上赶着顾姐姐。”

“大抵是江竹喧她求而不得，就诋毁顾怜幽罢，她爱搬弄是非，如今我也是看明白了，不能怪朱樾儿跑出去追。”

众人低声议论，人流与顾怜幽擦肩而过。

顾怜幽看着她们出来的方向，已是心中明白，她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云薄：“云薄，哪怕寒夜独灯，君子不以冥冥堕行，希望你从此之后都能大胆面对自己的心。”

云薄迫不及待道：“那你的心呢？”

顾怜幽浅浅一笑：“我的心，你很快就会知道。”

竹心跑上来，气喘吁吁道：“小姐，再有半个时辰左右，大人就要回来了，您得赶紧。”

云薄看向她在灯下的模样，浅浅笑颜，虽然和当初总是眉眼天真时不一样了，却更添沉静幽然，如同一株幽兰，真正合了她的名字。

而顾怜幽却忽略了云薄的视线，她看见竹心的一刻，也看见了其后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栖如身边那位道长，白须白发，可面貌明明却还很年轻，此刻正浅笑地看向她。

顾怜幽收回视线，向云薄道别：“明日大宴再见。”

“明日见。”云薄的心砰砰地跳着，看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去想以后，心乱如麻，轻轻摩挲着手上花灯灯柄。

顾怜幽走了两步，那位道长叫住了她：“顾姑娘为何要选择做恶人？”

“那道长为何要久留在恶人身边？”她话语简明，语气平静，“皇权生死中逃过一劫，本就该远离红尘，您出世又返回，难道不是执念太深？”

无垢却不顾她所言，一心提醒道：“顾姑娘这么做，于己无益，哪怕重来一回也是一样孽果收尾。”

“于我是孽，于旁人却不是，弱者甚众，我不能只为自己。”顾怜幽的衣裙被春风吹拂微摆，语气平淡，仿佛她要做的事情只是吃饭逛街那样寻常。

“他日万劫不复，众叛亲离，也是顾姑娘想要的结果？”

她的语气从容淡漠：“虽九死其犹未悔。”

无垢无来由手一抖，明明自己才是窥破天机之人，天有双星，南斗生北斗死，她的来历他看得清清楚楚。

可面对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神时，竟无端生出钦佩之意。

顾怜幽只是如此疏淡又遥远地看着他，要做斩万丈风浪的人却依旧如此冷静：“您既然已经出世，想必不会掺和人间事宜，望您为天下苍生一条活路。”

“更何况，位登极地，手握大权，对我而言，这怎么就是坏事了？”

二人说话间人潮涌动，暗卫扮成寻常路人模样围在顾怜幽周围。

顾怜幽静静看着他：“我就爱曳尾于滩涂，在皇权污浊间行走，于我而言，并非屈心抑志。”

暗卫行走间，她的余光中都能窥见一二。

栖如以为她不知道，她其实一直都知道，从丞相府的那一次，到现在。

暗卫细作一直以来遥遥地跟着她，也只有昼玉在场的时候，昼玉的暗卫在侧，那些暗卫不敢接近，或是山寺见文帝，和东宫之中。

但她的行踪，其实栖如很清楚。

顾怜幽抬步就走，消失在人川洪流之中。

夜色迷茫，丞相府中的暗室里，侍女恭敬道：“虽然影卫们听不清顾二小姐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但顾二小姐显然每一次都拒绝了太子殿下，这一次也不例外，相比之下，对云公子态度反而更好上一些。”

侍女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栖如始终闭着眼，闻着室内的檀香。

“墨儿对她有意却是我未曾想过的，她倒也知晓分寸，其心可鉴。”

不过分揭穿，为墨儿保留了颜面，却也拒绝得干脆，分寸捏得恰到好处，也算是对她的示好。

栖如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拿香勺去拨檀香：“待明日大宴，想必顾怜幽的立场都可分明了，送一套衣物过去，样式大方些，用料贵重些，我记得给郡主做的那套墨色衣衫用了千金的云锦，就将那套衣裳送过去，别丢了我的脸。”

昼玉回到宫中，一直沉寂未有开口，无言不敢大声说话，躬身道：“殿下，您放在顾姑娘的影卫说，一直有另一拨人暗暗跟着顾姑娘，但顾姑娘似乎有所察觉，却不作反应，还将我们的人当成了和那些人是一拨。”

他沉声道：“往下查，看看是谁的人。”

无言立刻应道：“唯。”

昼玉扶额，闭上眼止不住地去想她的话。

若说她恨月氏，如今她却亲近月氏，她前世愿景究竟为何？

若说她的遗憾是云薄，可能是一部分，却不可能是全部，她不是这样囿于情爱的人。

昼玉开口道：“连夜送一套大宴能穿的衣衫到御史府，不要声张。”

无言犹豫道：“可尺寸…”

昼玉随手揭过宣纸，写了几笔，无言连忙上前接过。

“还有，将顾中郎叫来，孤有事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