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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希望女子自由

顾怜幽来之前,朱氏其实已经想好了,最后见顾怜幽一次。

如果夫君要责备怜幽,她可以尽最后一份力,劝上一劝。

她这辈子活得太小心翼翼,害怕被人发现身份,害怕旁人问起出身。

她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的宴会,一辈子困在这顾府里,如一只困兽,可她想出去,却没有办法出去。

曾经京兆尹的嫡女,她不敢确定,有多少人认识她的脸。

她只能等,等自己老,等这张脸变成另一张苍老的脸,到那时,她才敢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见见天光。

可是,这样的心愿也达不成了。

她很希望这个秘密消失,就像骠骑将军死了那样,宗正氏也再不要回来。

可是造化弄人,上大夫宗正氏被贬去千里之外,竟也还有回京之日。

死很可怕,但想到不用面对宗正氏,她的心里竟是无比的轻松,似乎束缚她一辈子的枷锁松了下来。

朱氏的面庞失了血色,可是她看向明阳时,发自真心地露出了笑意。

剑上淬了毒,即刻毙命,朱氏死的时候都是笑着的,那双眼睛如此解脱而欢喜,永远凝固在了看明阳的那一刻,留在她夙愿达成的瞬间。

仿佛,她是圆满而终。

顾怜幽大声地叫她,想让她清醒着,可朱氏毫无回应。

顾怜幽面色煞白,着急道:“朱鸳!”

可是她一动未动,顾怜幽不敢相信地去探了探朱氏的呼吸,朱氏已经没气了。

周围的奴仆霎时间眼泪都迸出来了,不敢相信地跪了一地。

顾怜幽瘫坐在地上握着朱氏的手,声音微颤着,凑不出一句话:“姨母…”

她只敢握着朱氏的手,不敢去看朱氏带笑的脸。

她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浑身都在发冷。

府医匆忙赶来,可一切都已经回天乏术。

当晚朱氏收了棺,顾怜幽面色仍是一片苍白。

顾浓云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哭着扒着朱氏的棺材大喊大叫,拎着顾怜幽的领子要打她,像是疯了一样,若不是下人拦着,顾浓云只怕要抓烂顾怜幽的脸,顾浓云情绪起伏太大,晕了过去,被下人抬回院子里。

昨日还是一片喜庆的红,今日满府就已经挂起了白幡,顾怜幽抬起眼皮,将那支朱雀簪从发上拔下来,她起身走到棺前,用力地推开了棺材板,把那支朱雀簪压在了朱氏交叠的手掌下,紧贴着朱氏的心口。

一行眼泪从顾怜幽的眸中落下。

似乎是很压抑,可却说不上来的感觉束缚着她。

顾怜幽清楚地感觉到,那是后悔。

如果和朱氏早早把一切说开,替朱氏找到活着的意义,朱氏未必一心向死。

如果她不回来,朱氏就不会遇刺。

竹心从外面走进来,面露不忍:“小姐,老爷说,早日下葬,是夫人生前的意思。”

顾怜幽像是有些呆滞,回过头去看竹心,嘴唇像是不属于自己,自己的声音都似乎极远极远,带着轻颤:“什么意思?”

竹心眸子微红:“夫人早有自戕的意思,老爷也知道,夫人还早早留了遗书。夫人的遗书上写,心之所至即为人法,这是喜丧。老爷说,今日之事,您应当有愧疚之心,但夫人为您挡这一剑,是心甘情愿。”

顾怜幽的手无力地从棺材上滑落。

连爹也知道。

爹怎么会容忍姨母自戕呢?

下人低着头走进灵堂:“小姐,有一位道士说要见您。”

顾怜幽擦拭脸上的泪痕:“让他进来。”

李谦穿着一身白衣来见,像是来吊唁的。

顾怜幽只是跪坐在蒲团上,没有看他,却更咽道:“是谁告诉她,我是朱雀的遗孤?”

“是你吗?”

李谦只是轻声道:“是旁人,并非是我。”

顾怜幽点了点头,喃喃道:“旁人…”

李谦站在棺材前,语气像是一张纸一样单薄:“顾怜幽,每个人的夙愿是不一样的,朱氏虽然表面上是死了,可那才是她一生之愿。”

顾怜幽声音虚弱:“可她死在了我的面前…”

李谦的声音平静,似惊涛骇浪渡历岁月的沧桑之后一般:“你伤心,是因为你不懂她,但顾御史是真的懂她,你没有深思过,为什么顾御史知道她会自戕,却毫无阻止之意。”

“朱鸳一生都觉得自己卑怯,浅薄,清醒地知道自己没有太深的城府和翻身的能力,她永远在牢笼之中活着。死,对她来说才是活着。”

顾怜幽垂下眸子看着地面:“可到底是死亡,父亲为什么不阻止…”

李谦的语气苍凉而平静:“心之所至即为人法,顾御史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你两度执意要嫁太子,顾御史都没有拦过你,因为他知道,不会后悔的选择,就是对的选择。对朱鸳来说也一样,不会后悔,就是对的。”

顾怜幽喃喃地重复道:“心之所至即为人法…这就是夙愿的最终真谛吗?”

李谦轻轻抚过她的头顶:“是,你可以把我看成是一个长辈,我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牵绊,你不要芥蒂,也不要刻意远离,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找到夙梦的法则,也是你的心之所至。”

顾怜幽却抬起眸子,眸中清光微荡,不解道:“难道我的夙愿,不是和昼玉在一起,也不是云游四海吗?”

李谦温声道:“显然都不是,这个夙梦还在正常运转,就证明你的夙愿还没有达成的任何迹象。”

顾怜幽一滞:“可齐国公府灭门…”

李谦将手中的一本卷册递给顾怜幽,顾怜幽接过来,那竟是兵防的交班记录。

恰好就是齐国公府出事那天晚上,齐国公府所在的街坊兵防竟然全部撤出城外救火。

权渠选齐国公府,不是没有原因的。

是有人刻意提前调走了兵力。

顾怜幽震惊地抬头看向李谦:“你的意思是…”

李谦轻声道:“齐国公府的惨案是人为,并不是天祸,也不是逼你圆夙梦的变数。”

顾怜幽陡然想起来,权渠死前,说选齐国公府,就是因为要从最容易得手,也最显赫的那群人中找机会,搅乱上京。

而齐国公府当夜并没有人值守,他便选择了齐国公府。

顾怜幽无由来感觉背后生寒。

那人能知道权渠没有死,还知道他要造反,那就必定在素云行宫里有耳目,清楚看见权渠遁逃,确定他活着,甚至是跟着权渠。

而那夜,属于素云行宫的女阁墙架之上挂满了人名。

素云行宫几乎被女阁渗透,那就代表着,那个人很有可能可以支使女阁。

而女阁的第三块令牌,如今正是下落不明。

女阁素来不认人,只认令牌。

因为参与阁中的所有女子,本心都是团结一体,闯出女子的天地,而不是成为某个人的谋权工具。

可以合作,但不会听任何人的颐指气使。

顶多是对于栖如,女阁的长老们愿意认人。

所以令牌对栖如来说作用不大,她可以赐给随从。

但女阁并不是栖如所办,在栖如有野心之前,女阁就存在。

女阁和栖如之间,也是合作的关系,只因为栖如有机会成为女帝,改换一片女子的天地,让女子有机会做官读书,和男子平起平坐。女阁才愿意出力扶持。

女阁并不属于栖如,所以哪怕第三块令牌的主人,和其他令牌主人是死敌,女阁都一样会为之做事。

女阁内部消息也并不共通,传信要用隐秘的飞鸽令牌,字迹还隐藏起来。

很有可能,第三块令牌的主人和她想的会很不一样。

那个人背刺了大周一刀…

李谦轻声道:“你的那片衣角,也并不是那个大盗落在那儿的,落在那儿,也只是为了攀污你,但是攀污你可以引出那个盗贼的线索,所以,背后策划之人的目标其实是月氏,只要查出是月氏命令盗贼前往,那么,灭齐国公府的大罪,就会名正言顺盖在月氏身上。”

顾怜幽有些没听明白。

李谦提醒她:“齐国公府,恰恰就那么巧,在之前得到了一份月氏屯兵的证据,月氏要下手拿回,那人就故意引权渠选齐国公府,两件事同时发生,月氏不认这个罪,都不会有人信。”

顾怜幽不由得震惊了:“那个人的手好干净,一点血腥都不沾,一个人也不出,就可以做得这么了无痕迹。”

可那人和他们有同一个目的,就是要除掉月氏。

觉得月氏的罪名不够,所以,他要给月氏加码,让月氏死透。

顾怜幽忽然抬起头来:“那人…”

李谦点点头:“那个人很清楚你的夙愿是什么,他在帮你,也是他把你的身世告诉了朱鸳,希望有更多人站在你这一边。”

顾怜幽却不明白:“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夙愿是什么。”

李谦蹲下身来,平视着她的眼睛:“你的夙愿,会不会是希望天下女子自由?”

顾怜幽心中一动,可对这个夙愿却有一种陌生感,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之联系到自己身上。

看着她茫然的面容,李谦却温声道:“上辈子你做过那么多事,赐给林青觉牌坊,八尺中堂裹棺送朱樾儿回京,明知昼轻舟会死,还是放了三大碗生血吊她的命,让她把心愿说完,战事频发,但凡是夫君战死的,你都把她们编进女堂,教给她们谋生本领,给她们银钱,这不就是你一直那么想要女阁的原因吗?”

顾怜幽愣在了原地。

李谦的眼睛却温柔:“这辈子,你极力促成漱阳的婚事,点醒顾浓云,帮江竹喧重振旗鼓,不管对方对你好不好,你对女子从来都是温柔的,我第一次听见你对栖如说,女子为什么就一定要为卑,就隐约有了这个猜测。”

顾怜幽有一种从旁人角度去看,似乎合理的感觉。可是依旧没有感到坚定。

“你说那人想帮我,可他一心铲除月氏,和我希望女子自由,有什么关系?”

李谦的眼眸如此坚定和缓:“因为那是你的自由,上辈子你受月氏掣肘半生,煎熬痛苦,没有了月氏,你才会真正得到自由,你也是女子的一员,当然不可忽视。”

顾怜幽忽然道:“那个帮我的人是女子吗?是我救过的人吗?”

李谦轻轻点了点头:“所以她更懂你。”

顾怜幽有些心悸。

这个夙梦里,是不是有她还没意识到的人存在?

可回想一生。

云游四海是为了摆脱世间对女子的束缚。

和昼玉在一起,也是自由而平等的爱情。

她那么想逃离皇宫,就是希望逃离世俗礼教对女子的束缚,那么义无反顾嫁给昼玉,是因为昼玉从来都不轻蔑她,从一开始,就是因为昼玉那些话中对她的尊重之意,令她怦然心动。

可这个愿望,依旧让顾怜幽有种不太熟悉亦难以心动的感觉。

李谦却只是安抚:“你现在或许感觉不到,但是,要不要去试着做做?”

顾怜幽心中一团乱麻。

李谦看向棺材:“朱鸳在现世之中,也是自戕而亡,她在两个地方都主动赴死,足以说明这是她最好的解脱,是她一生所求。”

“夙愿再奇怪,都是夙愿,你试着坦然去接受,说不定会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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