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话 采水人

希罗怀疑自己看错了，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没错，确实是十块银币。比警卫官的月薪多了整整一倍！

他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惊呼引来围观学生们的侧目。能进警备学院的学生，大多家境优渥，从来不在乎金钱，他们之所以想成为警卫官，大多都是为了荣誉。

“这不是希罗吗？”

学生里有希罗的同班同学，是宿城议事会商业代表的儿子戈登·贝斯内斯，一看到希罗就出言嘲讽说：“你没拉在裤裆里吧？”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

希罗没打算反击，这种笑声他早就习以为常。

“你也感兴趣吗，少年？”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嘲笑。

希罗看到，学生们围出的空地上，站着一个老头。

老头看起来不到一米六的身高，穿着一件敞开胸襟的衬衫，发达的胸肌和腹肌呼之欲出。挽起的袖子绷在他粗壮的胳膊上，感觉快被肌肉撑破。要不是那一头花白又稀疏的头发，和额头明显的皱纹，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健硕的小伙子。

“来试试吧，”老头用大手拍着身边的铜壶说道，“只要拿起这个水壶，就能得到这份工作，月薪十块银币，除了每周三要干活以外，其余时间自由支配，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希罗当然想试试，要是能得到这份报酬丰厚的工作，尼塔夫人肯定会高兴到忽略自己被退学的事。

但是，希罗看了看那个铜壶，犹豫起来。

这铜壶足有一米多高，半米多宽，盖子上还有一堆齿轮和发条组成的机械装置，看起来就很重。要是装满了水，最少都有两百公斤了。

“还是算了吧。”希罗摇摇头。

一听这话，等着看热闹的学生们马上发出嘘声。

“呵，我就知道，”最开始嘲讽希罗的戈登站了出来，鄙夷的看着希罗说，“跟你做同学真是丢脸，有什么好怕的？远水街出来的都是废物吗？”

希罗没想到他会连带侮辱远水街的人，有些生气：“你说我可以……”

“我说错了吗？”戈登粗暴的推开希罗，甩着膀子走到铜壶边上。

只见他蹲下马步，抱住铜壶，还不忘扬着下巴冲希罗来了句：“瞧好了，你这个‘土猪’。”

这是针对包括远水街在内的旧城区居民们的侮辱性词汇，由来已久。

宿城先民们扬帆出海开启大探险时代，并在水上建立起新城区时，旧城区的居民们选择了留在陆地，开垦农田养殖牲口。

而在宿城因为探险活动迎来大发展之后，新城区的居民便开始认为，旧城区的居民毫无贡献的享受着其他人冒险换来的福利，是只会挖土养猪的懦夫和废物。

所以出身新城区的戈登，认为比起希罗，自己是绝对的上等人。

但是刚一使劲，“上等人”戈登就感受到了铜壶的分量。

他也算肌肉发达，平时跟同学们掰手腕较劲从来就没输过，但不管怎么使劲，铜壶顶多也就晃了晃，没有丝毫离地的迹象。

眼见着众人从开始的期待和加油，变成了窃窃私语和小声嘀咕，似乎在等着看自己笑话，戈登有些骑虎难下。

他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抓住铜壶下沿，一只手拖住铜壶中间，将铜壶微微倾斜。这个姿势，让他的屁股自然而然撅了起来。

接着，戈登一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向上猛得一抬。

噗……

戈登当着众人的面，用尽浑身的力气，放了一个响屁。

一阵寂静之后，围观人群爆发出了笑声，拍手的拍手，吹口哨的吹口哨，乱成一团。

“你在往哪使劲啊？！”

“这声音，有什么东西喷出来了吧！”

“哈哈哈哈！”

戈登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可惜这个季节不该有熟透的柿子，他也不该在这，只想原地消失。

“我来试试吧！”

希罗大声打断了众人的嘲笑。

大家安静下来，都有些惊讶，纷纷看向希罗。他们不敢相信在目睹了戈登的窘状后，还有人敢尝试。

希罗穿过人群，来到铜壶边，拉起瘫坐在地的戈登。

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向希罗，戈登不由自主的小声说了句“谢谢”。

“我可不是来帮你解围的，”希罗眼神冰冷，挤开戈登，蹲下将手里的书小心翼翼的放到地上，接着顺势抱住了铜壶，“瞧好了，你这个‘水猴子’。”

跟“土猪”一样，这是针对新城区居民的侮辱性词汇，希罗这么一说，好比在这群大部分都来自新城区的学生中扔了颗炸弹。

“你这个‘土猪’！”

“等着出丑吧废物！”

……

一时间谩骂声四起，彻底没人再关注出洋相的戈登了。

希罗正要用劲儿，一直在旁没什么反应的老头却突然伸手按住了铜壶。他凑到希罗眼前，幽幽问道：“愤怒？”

希罗脑袋贴着铜壶，紧闭着嘴，用眼神回答了老头。

“继续吧。”老头微微一笑，放开铜壶。

谩骂声中，希罗突然大喝一声，铜壶应声而起。

围观的学生们都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希罗举起了这个两百多公斤的铜壶。

希罗浑身颤抖，青筋暴起，足足撑了三秒，才泄气放开铜壶。

铜壶咣的一声坠地，摇晃一阵后恢复了纹丝不动的状态。

除了希罗的喘气声，再没了一点声响。围观的学生们没有欢呼没有起哄，都略带不甘的看着希罗，大概是没想到会被一个旧城区的人抢了风头。

“哈哈，”希罗咧开嘴，露出狂妄的笑容，“看到了没，水猴子们？”

他们还没缓过神来，过了一阵，才有人带头反骂起来。

希罗不再还嘴，反倒扶着铜壶，插着腰，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像在享受众人对他的谩骂。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老头问道。

“希罗，”希罗随口答道，又觉得有些失礼，转向老头，恭敬的正式回答，“先生，我叫希罗。”

“你通过了测试，”老头向希罗伸出一只手，“愿意做王室的采水人吗？”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希罗赶忙握住他的手。

“你什么时候能来接受培训。”

“现在，先生。”顶着周围的谩骂和愤怒的目光，希罗马上回答道，“现在就可以。”

老头笑了笑，说：“那跟我走吧。”

说着就伸手去提铜壶。

“我来搬吧，先生。”希罗赶忙抢着干活。

但老头先他一步握住了铜壶上的拉环，一边说着“以后有你搬的”，一边轻松的用单手就把铜壶提了起来，十分随意的扛到肩上。

希罗惊呆在原地，自己刚才可是硬撑着才没有喷出鼻血。

“快跟上。”老头已经走到布告栏边上，正在撕他之前贴的广告。

希罗回过神，捡起地上的书刚要追上去，就被怒气冲冲的学生拦住。

“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打头的那个学生五官扭在一起，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公然使用歧视性的词汇，我一定要告你的状，记你大过。”

“无所谓，”希罗摊了摊手，“我已经退学了。”

希罗推开挡路的学生，赶上步伐轻盈的老头。即将走出大门时，又回过头来，朝众人挥了挥手。

“水猴子们！”希罗喊道，“采水人希罗，向各位道别！”

他像舞台上谢幕的演员一样，摆出一个浮夸的鞠躬动作，随后昂首挺胸，走出了大门。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校门外停着的蒸汽车边上。

这辆车整体看起来就是个缩小了的火车头。

不过轮子不像火车是全金属的，而是在轮圈外套着一圈橡胶，后轮要比前轮大了一倍。座位在桶状的车头后面，只有一个简易的顶棚。车头两侧各有三根粗壮的黑色金属管伸出，拐向车底，最后从车尾露出一排圆口。

希罗是头一次亲眼见到蒸汽车，只听说警卫官都是乘坐这种交通工具执行任务的。

老头安排希罗坐到副驾的位置上，自己则把铜壶驾到车尾的货架上后，坐到了驾驶位，说道：“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沃特·比尔，大家都叫我老沃特，因为我是整个王廷最老的家伙。”

“很荣幸认识您，沃特先生。”希罗恭敬回应完，又迫不及待的看向方向盘边上的各种仪表和操纵杆。

老沃特看他一副新奇的样子，便问：“第一次坐？”

希罗点点头。

“那就注意看，以后你也得开这辆车干活。”老头说着推起方向盘右边的拉杆，“这是总开关，先把它推上去，然后点火……”

他又抓住拉杆边上的把手，用力扳了三下。车子发出一阵砰砰的响声，抖动起来，接着车尾就喷出了废气。

随后，老沃特握住座位边带有握把的金属杆说：“这是动力杆，控制前进和后退，还有速度。”

等到方向盘边上的汽压表指针居中，老沃特便将动力杆向前推了一点，车子跟着缓慢向前动起来。

前进几米后，老沃特继续向前动力杆，蒸汽车的速度也跟着逐渐加快。

“就是这样，很简单。”老沃特转动方向盘，蒸汽车便改变方向，驶离警备学院的大门。

“那这个呢？”希罗指着动力杆旁边一支一模一样的金属杆。

“刹车。”

希罗点点头，不再问问题，在心里重复着老沃特的操作。

“为什么说那些话？”老沃特突然问。

“嗯？”

“那些‘水猴子’之类的垃圾话，你不像是个会耀武扬威的人。”

希罗沉默一阵，看向路边，说：“我讨厌他们。”

“得了吧，”老沃特笑起来，“别在一个活了快六十年的老家伙面前说谎。”

希罗低下头，迟疑片刻，才说：“那个出洋相的家伙，是我的同班同学。”

“所以你才扮成讨厌鬼，想帮他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老沃特笑了起来。

希罗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不过讨厌他们也是真的。”

老沃特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沃特先生，”希罗疑惑的问道，“采水人到底是干嘛的？”

他当然会疑惑，采水人听起来就不像什么高级的工作，却能有十块银币的月薪，还配了蒸汽车，要知道，宿城主流的交通工具还是公共有轨马车。

“你会知道的，”老沃特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等你成为合格的采水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