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话 焦尸、亡灵与毁灭之夜

水月站起来，与戴斯特尼四目相对。

火光将一切照得通红，高温将一切烤得滚烫。大地仿佛在震颤，脚下的宫殿感觉随时都会崩塌。

然后，水月听到戴斯特尼说：“你是第二个。”

水月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因为戴斯特尼正看着她。

“你获得了造物主的眷顾，得到了一睹它真容的机会。这个沙漏，归你了。”戴斯特尼抬起手，指了指水月的双手。

水月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赫然发现自己正捧着那个沙漏。

她再次吓了一跳，立即将这个“不祥之物”丢下。

沙漏滚动着，被另一双手捡起。是一个留着红胡子的肥硕男人，他咧开占了半张脸的大嘴，狂笑着说：“啊哈哈哈，那我就收下了！”

随后，这个男人便像被风吹散的尘烟一样消失了。

水月完全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但她还是看到了，自己手中依然捧着那个沙漏。

“你无法逃避。”戴斯特尼说道，“这是宿命。”

水月看到手中的沙漏逐渐下沉，仿佛融进了自己的双手。

她又看向旁边，巨大表盘中心，自己最早接触的那个，轴承内放置的沙漏还在那里。

砂砾正在缓缓落下。

秒针咔嚓作响，然后戛然而止。

“陛下！”

一个急匆匆的声音传来。

水月回过头，看到一个男人踩着台阶，满脸焦急的朝自己冲来。

这个人穿着和戴斯特尼差不多样式的长袍，上身有简单的盔甲，胡子和头发一样卷曲着，像连成串的毛球。眼睛周围涂着深色的眼影，眼角略微上翘，看起来就像鹰一样。

水月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外貌特征的人，看得有些愣神，等对方即将撞上自己时才反应过来。

但她已经来不及躲开，而那人也像没看见她似的撞了上来，而且直接穿过了她，仿佛她并不存在。

水月惊讶不已，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是半透明的。

随后，水月便看到了宫殿下，已经被烈焰吞没的城市。

老人、妇女、儿童，所有人都在火中挣扎、僵直，直至变成残渣。

水月只想逃离这里，身躯却好像没了知觉无法动弹，只能闭上眼睛，来避免目睹惨状。

然而恶臭萦绕在她鼻尖，惨叫刺痛了她的耳膜，就像戴斯特尼说的一样，她无法逃避。

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感受到了烈焰焚身的痛楚，水月流下了眼泪。

她的眼泪滴在脚下，立刻被滚烫的石砖蒸发得无影无踪。

“陛下！会喷火的怪物正在屠杀国民！”那个男人跪到戴斯特尼面前。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戴斯特尼看着庭院深处，欧罗拉沉睡的透明棺椁，眼里也流出了泪水，“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去吧，乌图，尽你所能救出国民，逃离这里，我来面对那些自称神明的敌人。”戴斯特尼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乌图？

是那个将自己带到这座宫殿的家伙。

水月意识到，这是费特王国被毁灭的那个夜晚。

乌图也看了看欧罗拉的棺椁，随后吹响口哨，召来巨鹰，离开了庭院。

这时，原本被火光照耀，有些黯淡的月亮，突然爆发出强光。

强光之中，头戴智慧桂冠、手持裁决之镰、怀抱真实之镜的月光女神，降临在了费特王国上空。

一看到她，水月便感觉全身无力，头发瞬间变得全白，背上的羽翼也不受控制的展开。

强光渐渐消散，月光女神悠闲的在半空中盘腿坐下，几头巨龙挥着翅膀，出现在她身后。

“如何？戴斯特尼，”月光女神拍了拍身旁巨龙的脖子，用白色的瞳仁看着戴斯特尼说，“这些火神创造出的生物，是不是很美？”

戴斯特尼没有回答，而是抬了抬手，便跃上了宫殿正对的高塔。

表盘中心的沙漏随他而去，漂浮在他手边。

“我会将你和这个世界一同终结，创造新的开始。”戴斯特尼的眼中，没有仇恨，没有悲伤，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不，被终结的只会是你。”

月光女神说着抬起了手。她怀里的镜子跟着浮出，翻转，将塔顶的戴斯特尼和沙漏映在了镜子中。

接着，镜面上映出的景象发生了变化，在沙漏的倒影周围突然出现了一个打开的黑盒，将沙漏扣住。

随着镜子里那个黑盒的盖子盖上，戴斯特尼手边的沙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戴斯特尼的表情在这一瞬间显得有些吃惊，但又立即释然一般恢复了平静。

月光女神收回镜子，挥了挥手，身后的巨龙便朝戴斯特尼喷出了龙焰。

然而戴斯特尼毫无动摇的站在塔顶，即使那些石砖开始融化，他也丝毫没有受到伤害，似乎这些炽热的龙焰，不过是一阵微风。

“你摧毁不了我，我参透了造物主的规律，是无法磨灭的！”戴斯特尼挥起手中的大镰刀，朝月光女神丢了出去。

在镰刀将要击中月光女神前，她身体上突然冒出了的黑色锁链，将镰刀从半空中击落。

月光女神纯白的衣裙，变得漆黑，仿佛明月沾染了阴影。

她的表情变得扭曲，长发像传说中海怪的触手一样飞舞起来。

“胆敢藐视神的力量！”

月光女神嘶吼着，甩出黑色的锁链，穿过真实之镜，刺进戴斯特尼的胸膛，将他拉扯着飞起，径直撞在真实之镜上。

随后，戴斯特尼像被塞进窄口瓶的破布一样，身体扭曲着，被揉进了真实之镜中。

锁链缓缓收回，月光女神躯体上的阴影逐渐褪去，衣裙也恢复了纯白。

她咬着牙，喘着气，似乎在经受极大的痛苦，脸上没了高高在上藐视一切的孤傲，只剩下疲倦，眼中也不再是冷清和漠视，而是不甘和仇恨。

直到她头顶的智慧桂冠发出了微光，她才平静下来。

月光女神缓缓落在宫殿顶层的庭院内，将真实之镜翻转，从里面倒出了黑色的盒子。

盖子打开，沙漏滚了出来。

月光女神伸手，似乎想将沙漏拿起，但刚一触碰，便像凡人摸到了烧红的火炭一样缩回了手。

她皱起眉头，挥动了裁决之镰。

月牙形的光刃从裁决之镰的新月中发出，径直击中了沙漏。

但沙漏纹丝未动。

她又转了转裁决之镰。

裁决之镰上的新月便充盈成了满月。

“以裁决之镰判决，此物将永远消失于世。”月光女神说道。

然而沙漏还是纹丝不动。

月光女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里涌现出怒意，身上又浮现出一些阴影。

智慧桂冠再次发光，她叹了口气，用亏损成残月的裁决之镰一勾，将沙漏甩到了巨大表盘中心的轴承内。

表盘的指针停止了转动，沙漏内的砂砾也不再下落。

月光女神来到庭院边缘，看着已经被焚烧殆尽的费特王国，挥起裁决之镰，指向燃烧的废墟中，那些被烧成焦尸的国民。

裁决之镰充盈成了满月的形态。

“我白夜以裁决之镰判决，你们这些追随有罪之人的愚者，肉体将永远留存于焦土之下，灵魂将永远飘荡于废墟之上，凡进入国境者皆由你们监视，凡触碰沙漏者皆由你们猎杀，此判决绝不休止，直至万物终结！”

在月光女神的判决声中，整个费特王国都在烈焰之中坍塌，除了宫殿、高塔以及神庙，再没了一座完好的建筑。

随后她漂浮起来，来到远离宫殿的上空，面朝宫殿张开双臂。

宫殿便被无形的力量从大地上撕下，逐渐升起，越来越高，直到穿越了云层。

月光女神又甩出黑色的锁链，将宫殿的地基栓到了高塔顶端，才再次飞回宫殿顶层的庭院。

她来到欧罗拉的棺椁边，一会儿看看真实之镜里的自己，一会儿看看棺椁内的欧罗拉，似乎在对比着什么。

水月有些好奇，想凑近点看看她在干嘛，但月光女神似乎发现了水月的存在，突然转过头来紧盯住水月。

紧接着，水月感到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巨大的旋涡，自己则不受控制，跌向这个旋涡的中心。

……

时间回到现在，海因正在老蛤蟆库提和灰兔小姐埃努玛的带领下，去往进入费特王国的大门处。

“所以你们的灵魂便被束缚在了这里，无法归入星河，怨念也就没法消散。”海因听完老蛤蟆库提和灰兔埃努玛的讲述，明白了这里所发生的事。

“是的，我们用念力重新虚构了费特王国的幻象，欺骗那些意外来到这里的旅人，侵占他们的躯体，说是要出去向诸神复仇，其实就只是想摆脱月光女神的诅咒。”老蛤蟆库提叹着气，有些愧疚的说，“至少，能让我们的精神摆脱这里。”

“你们这些自私的家伙！”困在海因手杖上的月石中的兰斯，忍不住骂道，“恶劣的人渣！”

“十分抱歉，但如果换成您被困在这片死地一万年，迟早也会被自私吞噬。”灰兔埃努玛即道歉，又反驳。

“她说的不错，你才在这颗月石里待了几小时，就已经受不了了，何况它们。”海因也在为动物们说话。

“被侵占了身体的又不是你！你不要插嘴！别以为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自私！”

“是啊，我们侵占躯体确实是出于自私，但乌图那家伙，却从没想过自己。”老蛤蟆看向云中的宫殿，“他被巨龙击落死亡后，是最早形成怨念附着到动物身上的，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复活王后和国王，是真的为了向诸神复仇。”

突然，那朵静止不动的云中，发出了诡异的蓝光。

紧接着，异样的氛围从地下冒了出来。

“喂！老头！我感觉周围有不祥的气息！”月石内的兰斯急忙提醒道。

“我也感觉到了。”海因拔出了手杖内的剑刃。

老蛤蟆库提看了看还未升到最高处的月亮，又看了看已经彻底被蓝光侵占的云朵，叫道：“那家伙居然提前开始了！快！去神庙，只有那里是安全的！”

话音刚落，一具覆盖着焦肉的枯尸，便从旁边的废墟内蹿出，一口咬住了灰兔埃努玛的兔脚。

海因眼疾手快，一剑刺中焦尸的眼睛，帮灰兔埃努玛摆脱了撕咬。

但焦尸并未因这一剑倒下，而是顶着剑刃，任由自己的头颅被刺穿，向海因抓来。

老蛤蟆库提用拐杖打退焦尸，喊道：“快！去神庙！战斗是没有用的！”

越来越多的焦尸从焦土中爬了出来。

……

从大门去往城中心的路上，阿蒙森和木月也遭到了焦尸的攻击。

木月正打算将双手按到地上，好用灵力生成藤蔓抵挡扑来的焦尸，便被阿蒙森抓住脖子提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那些原本好好游荡在他们身后的灵魂，突然聚集起来，散发着诡异的蓝色光芒，像海浪一样涌了过来。

阿蒙森一边把险些被灵魂触碰到的水月拖到自己身后，一边闭上了右眼。

随着阿蒙森的左眼再次变成蛇眼，他身上的气也再次爆发出来，汇聚成大蛇的形态，将他和木月，以及猫头鹰恩利亚都罩在了里面。

那些灵魂无法侵入，只能像旋涡一样围着他们打转。

阿蒙森咬着牙，似乎拼上了所有的力气。他冲猫头鹰恩利亚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恩利亚看向高塔上方，发着诡异蓝光的云朵，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回答阿蒙森的说了句“难道又是乌图那家伙”。

阿蒙森正准备骂他，脚下的焦土便隆了起来。

一具眼球挂在眼眶外的焦尸蹿出，张着没了嘴唇的大嘴，用焦黄的牙齿咬向阿蒙森的小腿。

恩利亚挥动翅膀，将焦尸拍出阿蒙森的气覆盖的范围，随后大吼道：“快！到神庙里去！只有哪儿是安全的！”

……

此刻，离神庙最近的，是正被焦尸团团围住的希罗和斗牛犬戴普。

但这些焦尸并不像其他人碰到的那样，并没有直接进攻，而是晃晃悠悠的站着，散发着恶臭和黑烟似的气息，只将希罗和斗牛犬戴普围在当中。

“这些是什么东西？”希罗捂住了鼻子，这些焦尸散发出的恶臭几乎让他晕厥过去。

“是费特王国的居民，”斗牛犬戴普看着天上的云朵和月亮，“乌图那家伙提前开始了。”

“他们想干什么？”希罗有些奇怪，这些焦尸看起来似乎来者不善，但又都只是站着，没什么行动。

这时，斗牛犬戴普突然伸直了后腿，用两只前爪夹住希罗拿刀的手腕，迫使他将手里的刀晃了晃。

结果那些焦尸便纷纷后退了一些，只剩焦肉的脸上，似乎还出现了恐惧的表情。

“果然，”斗牛犬戴普放开希罗的胳膊，将两只前爪抱到胸前说道，“这些东西害怕这把黑刀龙炎，小鬼，快用灵力点燃刀刃！”

“可是……”

希罗握着刀，有些尴尬。

“我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