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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强者为尊

沿着碎石环岛小径,唐英杰与宋军并肩漫步而行;周围绿树浓荫,花香阵阵;蜂飞蝶舞,鸟鸣悦耳;湖面吹来凉爽的轻风,甚觉惬意。两人欣赏着美景,一时没了话题。

唐英杰低头走着,想着老爷子回老家上坟的话,想起早逝的母亲,想起母亲在人世的最后一个夜晚;想起榆树沟老家。

唐英杰低头不语,宋军见他有心事,也不多嘴,两人缓缓地漫步林间小径,绕岛而行。

唐英杰的老家在辽北榆树沟。

榆树沟没有榆树,以前肯定有榆树,不然不会叫榆树沟,应该是后来没有榆树了。

榆树沟没有榆树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就像陕北高原,考古学家证实,几千年前,那里到处是茂密的森林,青青地草原,小河流水,沼泽连片。

自从一种自称人类的哺乳动物来到那里,他们伐木建房,砍树生火,取暖做饭,放火烧荒,开垦森林种植农作物……几千年后,陕北高原就变得光秃秃,除了荒草,很难看到树了。

害苦了一条河――黄河。

害苦了黄河两河的人,因为黄河水裹携着大量的泥沙,泥沙一路沉积,黄河的河床越来越高,高出地面,高出房屋,成了人间天河。

几千的时间里,黄河无数次的决口,害苦两岸的穷苦人。

榆树沟肯定也是这种情况,当年一定是郁郁葱葱,榆树满沟,人类一来,斩尽杀绝,现在,只剩“榆树沟”这个名字子。

没有榆树的榆树沟是一条穷山沟,山是石砬子山,稀稀拉拉几棵矮树,石缝里长着枯黄低矮,半死不活的茅草;沟是乱石沟,一条小河从沟底流过,雨天山洪暴发,冲走两岸的土层,只留下乱石堆;晴天水流一线,饮不饱牛羊;旱天断流,一点水利借不上。

漫山坡上一条一块巴掌大的农田,种什么都不收,只能种玉米。玉米长不过人高,结的棒子超不过一拃长,十年九旱,一年的收成不够半年吃。

榆树沟穷,穷的远近闻名,穷的鸟不拉屎,兵不征粮,出门不敢说是榆树沟人,怕人看不起。

榆树沟人谋生就两条路,一是外出扛活(当长工),再就是结伙为匪,四处抢劫。扛活和为匪也不固定,有时扛活,有时为匪;放下刀枪为民,拿起刀枪为匪。

榆树沟穷名在外,还有一个名声也在外,就是“土匪窝”。

榆树沟地处汉蒙交界地带,向北翻过两道山岭就是蒙古草原。汉人和蒙古人是两个不同的民族,汉人是农耕民族,蒙古人是游牧民族,风俗习惯不同,生存方式也不同。

汉人讲究耕读传家,三四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就是平头百姓的理想生活。

汉地物产丰富,能够自给自足;蒙古人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不能自给自足;他们盛产牛羊肉,奶制品,毛皮,他们必须从汉地获取盐,茶,铁器,五谷杂粮,锅碗瓢盆等生活日用品。

如果有合理的规则,通过正常贸易,互通有无,汉人可以获得蒙古人的牛羊肉,奶制品和皮毛;蒙古人从汉地获得五谷杂粮,茶叶,铁器和盐,两地人民应该相安无事。

可是,汉地历朝历代对蒙古人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因而对其采取封彊政策,不允许边境地方与蒙古人通商贸易,想以此削弱蒙古人的实力,就像当代某超级大国,动不动就制裁他国,以为这样能削弱对方实力,其实是一厢情愿,往往适得其反。

蒙古人不能通过合法的边境贸易取得生活必须品,岂能善罢甘休,蒙古人肯定要想方设法获得这些生活物资。

获取的方式因人而异,因地而异,因时代而异;有时冒着风险私下交易,有时公然抢劫,有时干脆发动战争。

汉人与蒙古人抢劫与反抢劫的斗争进行了几千年,汉人为此修筑了万里长城,想建一堵墙挡住蒙古人。

这个想法劳民伤财,很愚蠢,因为万里长城没能挡住蒙古大军,蒙古人索性灭了宋朝,建立了元帝国。从此不必抢劫,合法征收。

人类社会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

榆树沟的历史是神州大地历史的微缩版,抢劫与反抢劫的争斗源远流长。所不同的是,民间的抢劫是互相的,今天蒙古人越界抢劫了汉人,明天汉人过境抢劫了蒙古人。

蒙古人凶猛彪悍,劫掠成性。他们一二十人一群,快马弯刀,风高月黑的夜晚突然闯进村庄,见什么抢什么,盐,粮食,茶叶,铁器,衣物鞋帽,锅碗瓢盆……把村庄洗劫一空,策马而去,消失在黑夜里,消失在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上。

榆树沟的汉子们也不是孬种,来而不往非礼也,汉人没有蒙古人的快马,没有蒙古人的勇猛,但汉人有几千年的谋略,做事讲究计谋。榆树沟人对蒙古人的抢劫讲究“文活儿”和“武活儿”。

“文活儿”是动计谋。蒙古人好客,好酒。榆树沟人以做生意的名义进入蒙古界,送蒙古男人烧酒,送女人衣料,送小孩子糖果,施以小恩小惠,夜宿蒙古包中。

蒙古人便好酒好肉招待,酒席之上,推杯换盏,不用太费力,就能把蒙古男人灌醉,男人烂醉如泥,其它妇孺老人就不是对手了,一根麻绳,把一家老小捆翻,赶起牛羊走人;有一条很关键,心不要太黑,不要把牛羊全都抢走,那样人家没了活路,会追赶你跟你拼命。一般来说抢走三分之一,或一半,蒙古人酒醒后一般认栽,并不追赶。这是因为天高地广,无处可寻,再就是,没有足够的人手,赶上了也要不回牛羊,甚至一场血战,死伤累累。

也有高人酒后设赌局出老千,把蒙古人的牛羊骗到手,这需要有更高的智慧和手段。

“武活儿”分三步,先踩点,后招集人马,制定计划,最后突然袭击。

蒙古人居住分散,一个草场只有几个蒙古包,人数不过一二十人,黑夜突袭,无论老幼,斩尽杀绝,所有牛羊悉数劫走。

武活儿比较残忍,太血腥,需要有人数优势,风险大,收获也大。常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丢了性命,这就是所谓富贵险中求。

榆树沟人与蒙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抢劫延续了千百年,榆树沟人形成了“富贵险中求”的匪传统,可以说已经固化成榆树沟人的生存方式,这种理念写进每个榆树沟人的基因密码。

解放以后治安强化,社会安定,盗抢之风暂息,榆树沟消停了几十年。他们起早贪黑的农业学大寨,开山挖渠修水利,荒山坡上造梯田,人定胜天的口号喊的震天价响,可是,种下去的玉米还是长不过一人高,结出的棒子还是超不过一拃长;榆树沟人一直吃救济粮,虽然饿不死,依然是穷。

改革开放后,倡导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倡导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榆树沟人终于找到了致富的门路。原来榆树沟不适合种庄稼,却适合种葡萄,种苹果。

榆树沟人虽然穷,却并不懒,几年功夫,漫山遍野种上了苹果和葡萄。

榆树沟的葡萄名声远播,号称东北的“吐鲁番”,一时间洛阳纸贵,奇货难求,本地人,处来人圈地为园,沿榆树沟几十公里,漫山遍野全是葡萄园。榆树沟有了外号:葡萄沟。

这个外号名副其实,驾车走在新修的柏油公路上,路两侧的山坡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葡萄园。

时代变了,找到了致富路径的榆树沟也在变。

经济学家说市场经济提高了生产要素的配置效率;社会学家说市场经济扭曲了人的灵魂;道德学家说市场经济放大了人性的弱点,资本如洪水猛兽,蠃家通吃,输家跳楼,普通民众就是一茬一茬割不完的韭菜。

葡萄沟人只做不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的“匪”文化死灰复燃,摇身一变,以公司,合作社的名义大行其道。

不知不觉中葡萄沟的生意场上有了“葡萄帮”,“运输帮”,“纸箱帮”,“包装帮”,“苗木帮”,“北帮”,“南帮”┄┄每一个帮都挂着公司的招牌,垄断一块业务。

垄断可以利润最大化,赚大钱;但大家都是为利而来,有钱可赚,大家当然一拥而上;肉少狼多,你争我夺,打斗血拼就在所难免。

有垄断就有反垄断,你争我夺的利益之战与日俱增,越演越烈。

其实,每个帮也不止一家,有时好几家。比如葡萄帮垄断葡萄收购,大帮控制几千上万株葡萄,小帮控制几百上千株葡萄;种植户必须把葡萄卖给本主,不然,一夜之间砍光所有葡萄树。

这种案子愁死派出所,难煞公安局,十案九不破,走路抬不起头。

各公司有各公司(各帮有各帮)的标志,每个种植园都有自己的公司(帮主)标志,大张旗鼓,以示有人保护。

为地盘,为利益,帮派之间时有争斗,胜者兼并地盘和利益;败者退出市场,别谋出路。

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换大王旗。大帮,小帮,此消彼长,强者为尊,弱者鱼肉。

唐英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慢慢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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