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云泥净罪
一切为了天下的百姓。
他这般说道。
那眼眸中不存在一切虚假。
祝戊神色平静地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身前。
他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也没有为姬轩所放出来的东西感到惊诧。
他是知道一切事情的。
不论是有人为此丧命也好,还是藏雪宗一直在收集某种阴气也好。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
这个人是真的打心底这么认为。
“殿下,或许您并不了解全部的事情。
但没有关系。
我可以给殿下您讲解一二。
诚然,我们通过王爷获得了能够抵御病疫的阵法。
那真的是一道精妙的阵法,虽然我们知道应该如何使用、制作,却无法窥见其中原理。
但是没有关系。
‘只要能够将病疫从这片大地上驱逐,不论是再如何陌生的力量都可以使用。’
我们这般想过。
当然,至今这份想法也未曾动摇。
只是我们后来明白过来了,我们所对抗的究竟是什么存在。”
他的手开始有些颤抖。
面容略微有些扭曲。
双唇在尽可能地被牙齿咬着,仿佛内心深处正在进行着某种极为激烈的搏斗。
“这片土地上曾经流传着名为‘五瘟神’的神灵传说。
哪怕到了现在,平溪境内都有一座五瘟神的庙宇。
至今仍有些许香火。
但是……我是说但是。
所谓的神灵成为了我们的敌人呢?
像那种存在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我们是否真的有对抗神灵的力量——当时我们根本没有想过那么多。
王爷很厉害,他甚至能将病疫几乎赶尽杀绝。
让我们甚至一时间忘记了病疫所带来的痛苦和绝望。
甚至知道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所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也就是说。
在当初病疫快从平溪境内根绝的时候。
所有人都不知道病疫的来源。
甚至不知道病疫所代表的含义,直到彼时——原本特效的丹药不再对病疫产生作用。
平溪王府停止了供应丹药。
将炼丹的手法、炼丹的器具全都交给了医馆。
但医馆的主人似乎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所提供出来的丹药并不能彻底地根绝病疫这一祸根。
“瘟气在一处汇聚。
化作了有生命的实体。
在我们所有有能力的修士到来之时,其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那并不是护佑一方的善神。
生灵所朝拜的庙宇并非神圣又庄严的殿堂。
所吟诵出的传说与祝词也不过是虚于表面的谎言。
其名为五瘟神。
虽受尽生灵朝拜,却妄图绝美生灵的一切。
而我们……却什么都办不到。
平溪的生灵再次陷入了痛苦当中,他们甚至都没能够体验到生存的美好,甚至大部分生灵都没有去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从出生开始就戴上面纱。
永远地将自己的真面目藏在面纱之后。
生灵不应该承受这种痛苦。”
“你说得不错。”
姬轩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能感觉到周遭的灵气发生了变化。
阳气正在减弱。
而阴气正变得越发凝实。
混沌的阴气当众,夹杂着驳杂的思绪,穿过身躯的瞬间,如同是一群人在耳畔低声私语。
“那么这和你所谓的‘为了天下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越是痛苦。
便越是渴望。
越是绝望。
便越是希望。
生灵便是如此矛盾却又充满奇迹的存在。
我想要让所有的生灵都能坦然地享受那一种美好的感觉,苦难并非天生就要承受之物,享受满足本就是生灵天性追求之物。
这并非是罪。
所以我、我们便将这份生灵本应该享受的愉悦送给了他们。”
说到这里。
祝戊又有些懊丧地叹息一声。
带着几分不甘地道。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战胜五瘟神。
但生灵是无罪的。
他们不应该承担那份痛苦。
所有的痛苦只要让我们去承受那就足够了。
殿下。
想必我们易地而处,你也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的吧?”
灿烂的笑容没有造作。
他就像一个完成了课业的学子等候着先生的夸赞。
“所以……将魂魄转化成阴气这件事情,你就没有什么需要向我解释一二的吗?”
“我们从未罔顾他人性命。
殿下可以放一百个心。
我绝无伤害他人性命的想法。
至于魂魄化作阴气。
这其实并没有好说的,毕竟……这是生灵的天性使然。
是生灵的天性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我们并不是主导一切的人。
我们只是遵循着天地自然的规律。”
“生灵的……天性?”
“没错,生灵的天性。
生灵会以虚幻的美好来回避现实的残酷。
哪怕是醉生梦死,都不愿回到现实当中,我对此表示理解,并予以支持。
他们并非是丧命。
而是终于逃离了现实。
回归了最本真的美好。”
姬轩只觉得对方在扯淡。
假的就是假的,再美好的幻境都给不了真实的情感。
再说了。
人都已经死了。
他们还能够跳出来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不成?
姬轩已经拔出了腰间的玉剑,只是瞬间,这殿宇当中的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他拉下脸,冷冷地说道。
“我并不认为这是美好。”
“那可真是遗憾,殿下看来并没有与我一样的同理心。”
“你管这叫同理心?”姬轩气极反笑,“宗主大人,我觉得你有必要随我去一次监天司,然后再去和整个平溪的人说说,和他们好好说说所谓的‘同理心’,看他们是否会认同你。”
祝戊并没有流露出惧怕的神情。
自始至终他都用一种十分平静的目光看着姬轩。
哪怕现在姬轩正提着剑朝他走来。
“他们已经认同。
若是殿下您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让他们来亲口说一句。”
“诶?”
突然间殿宇当中刮起一阵阴风。
只听周遭传来幽幽的呜咽声。
一股浑噩的黑气自四面八方向着殿宇正中涌现。
最终化作一个不规则的、不停蠕动变幻的糊状物。
与此同时,一股浩瀚的灵压落下。
那灵压赫然是从那团古怪的东西上面传来。
“这到底是什么?”
“是他们。”
“他们——”
不需要继续提问。
他已然明白了一切。
那些古怪的阴气最终都汇聚在一起,化作了眼前这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古怪物件。
而这物体所继续的力量,赫然是达到了观山神韵境!
这股灵压,乃是其道域!
而就像是顺着姬轩的话说出来的那般。
祝戊垂眸颔首。
“他们,是人心。”
“你但凡敢对我出手,整个藏雪宗便在今日除名。”
“除名?如何除名,人心如今站在我这里啊,殿下。”祝戊朝着殿宇出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露出一丝恍然之色,笑道,“原来如此,殿下指的是在外面那些监天司的人,还是……这些在里面的,监天司的这些人呢?”
话音刚落。
便见其身后突然乌泱泱地出现了一撮人。
他们穿着褐色的软甲,每个人脸上都蒙着面。
每一个人,赫然都是监天司的修士!
“看来人心的确在你这边。”
见到这一幕,姬轩耸了耸肩。
他这是被背叛得彻底。
作为原本忠于朝堂的监天司如今居然站到了他的对立面,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过那又如何?
谁规定人心站在谁那里,谁就立于不败之地?”
战斗。
往往不需要任何前兆。
前一刻的姬轩还侃侃而谈。
下一瞬间,他的身形便已经消失在原地。
一股浩然剑意瞬间充斥在四周。
让所有置身在其中的生灵都如同陷入泥沼一般。
只见一道剑光闪过。
不论是悬在半空中的黑色糊状物,还是祝戊的身形都被瞬间斩成两半。
而姬轩的身形则出现在原本祝戊所在之处。
这位藏雪宗宗主消失了。
或许他早已离开了这里,只是因为此地灵气不同于外界的缘故,才让这幻影看上去与真实无异。
这里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他的陷阱。
而那糊状物——姬轩从其中感知到了某种极度危险的气息。
还没等他心中细想。
却见脚下一道光华闪现,化作一道道符文,于周遭组成一个玄妙的阵法。
与此同时,一股失重一般的感觉落下。
“该死,是传送阵——!”
“藏雪宗——!”
他瞪大了眼睛,发出一声疾呼。
却是还没等到把话完全说完,他的身形便彻底地消失在了宫殿当中。
片刻后。
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从外边走进宫殿。
在他的身后,赫然跟着两道身影。
“今晚连夜将那批货分发下去。
放心。
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
那位中域来的殿下不是我们的对手,他什么也办不到。
毕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与什么作对。”
他舔舐了一遍自己早已被咬得煞白的嘴唇。
嘴唇干裂,淌下暗淡的液体。
“人心站在我们这边。
所有生灵,都站在我们这边。”
“那个人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情的?”
“这就要去问我们的盟友了。”
祝戊的目光穿透浓郁的云雾。
落在了某个方向。
“商品的事情就拜托师妹了。
还有师弟。
我给你的那件东西……可得好好研究一番。
若是能尽快做成,我们便可以完成真正的救赎。”
他的言语,自始至终都透露着慈悲。
他的眼中,向来都怀着怜悯。
「欲望是人心的体现。
那并非是罪。
生灵不必为此付出代价。
我承认这些都是生灵应该享受的欢愉。
所以,我予以支持,并为其提供便利。
若病痛乃是天地降下的无妄之灾。
那么我们所信奉的‘人心’,必将克服这些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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