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邪代价
「我本是平溪普通农家出身。」
这身世极为普通。
没有丝毫亮点。
甚至就和地里种的白菜一样。
与这般身世相同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没有出众的天赋。
没有傲人的实力。
修炼得来的修为甚至只能做到最基础的日常生活。
我爹说我比其他人脑子要好使一些,但这种微乎其微的‘优势’似乎并不能改变当前的生活状态。
没能靠着这点好用的脑子给家里带来更多的钱。」
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平溪,一户人家能靠着手里的这些活计养活多少个人,这是可以预见的。
「我没能接过爹手里的锄头。
孱弱的身子没能为家里种下一亩三分的地。」
耳边似乎响起了激烈的谩骂声。
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种切肤之痛。
但是听得久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习惯了。
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弱小。
可以理解自己的无能。
然后,越来越麻木,直到某一天,家里诞生了第二个生命。
「我被送到了兵营里。
不。
或许这并不叫送。
因为爹在离开的时候,拿了官爷足足一袋子的钱。
我从没见过那么多钱,想必爹也很开心吧。
啊啊。
那样也不错,他也终于因为我高兴了一回。」
欣慰?
愉悦?
那个时候,心里涌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呢?
已经记不得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今天。
本以为会战死在沙场,但这里的兵却并不会被送去流血。
‘藩王允许拥有一支私兵’。
仅仅是这样一条简单的规定。
我便从一介农家的孩子,成了平溪王手底下的兵士。
这位王爷很安分,起码看上去是这样的。
就算募集了自己的私兵,也只是将我们这些人当食客那样养着。
在这里我如鱼得水。
竟是比想象当中要走得更远——啊啊,果然聪明一些是有好处的。」
对于那位王爷的情感自然是感激。
若是没有那位王爷,恐怕就没有现在的‘自己’了吧。
所谓私兵其实也是一种活计。
需要在平溪境内奔走、维持秩序。
虽说这种活已经有了监天司在做,但王爷的私兵却是监视这些监天司修士的存在。
或许身份比监天司的修士要高上一些?
「但不管怎么说。
我也有每个月的工钱了。
王爷很慷慨。
每个月都有足够的盈余。
这些盈余甚至能让我有机会寄回家里一些。
爹他们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可是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
没过几年,鲁襄王发动叛乱。
南域经历了一场动荡。
平溪王虽然仍然端坐在他的御座上,但他获得的俸禄被硬生生地砍掉了一半。
私兵解雇了大半。
而当时的‘我’,实则已经成为了王爷的左膀右臂。
一位王爷的副将,这在当时是多么荣耀的一个位置。
「王爷的俸禄少了。
受难的自然也会包括手底下的那帮子人。
我每个月拿到的钱也少了,少到无法继续再寄回给家里。
但是没有关系。
听说我那位弟弟已经拥有了足够的修为。
已经可以轻松驾驭各种农具,甚至施展布雨术。
就算没有我,他们多半也能过得很好吧?」
当时的‘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没有关系。
等王爷东山再起,过去的日子一定会回来的。
以后的自己一定能过得比现在更好。
一定可以的,一定——
但是为什么心里还会痛呢?
是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
「非也。
我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最好。
‘错的人并不是你’。
王爷也是这么说的。
那位王爷就像是看透了世间一切一般,空灵如仙、一尘不染。
仿佛他站在那里都能将世间的污垢净化。
‘只是世人都趋于利益罢了,金钱能蒙蔽一切,自然也包括情感。’」
那一天后。
‘我’将家里寄来的书信付之一炬。
既然他们责备不再寄钱回去的自己。
那么……
这种关系,不要也罢。
「就仿佛是为了断绝我最后的念想。
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疫,迅速席卷了整个平溪。
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去逃难。
便死在了路上。
尸骨至今都不知葬在何处。
莫说是他们,光是跟着王爷处理各种事情就已经自顾不暇。
眼看着整个平溪就要化作死地。
王爷却不知从何处找来了炼器的材料,奇迹般地锻造出了一件灵器。
有了它,肯定能救下所有人!
尸横遍野的惨状肯定就这样消失了!
我由衷地这么认为。」
平溪王给丹药定下了价格。
一枚丹药一钱。
这个价格很便宜,或者说平溪王这是在拿自己的所有去救济他们。
在病疫发生后三年。
王爷将灵器的控制权交予了我。
是啊。
也只能这样了。
毕竟现在王爷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也只有自己了。
「我很感激王爷的赏识。
也深刻理解他的期待。
这是造福一方的功绩,而他却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就将如此重任交了出来。」
那么。
并非是出自本意。
医馆开始有盈余了。
为了防止有其余医馆故意囤货奇居,王爷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平溪境内大大小小的医馆全都变成了自己的东西。
有盈余,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渐渐地,我成为了平溪最有钱的人。
甚至手里的钱都几乎要盖过了王爷。
但王爷却只是从我的手里拿走那一份应得的税赋,完全将那些赚得的钱看作是我的东西了。
钱当然不是什么值得去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只要能得到王爷的信任,我甚至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王爷。
这种想法在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
但七年过去了。
王爷终于在七年的某一天宣布,我们即将战胜病疫。」
这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
历经七年的苦难即将在此终结。
曾经的痛苦、悲伤、别离、以及……
「很不甘,对吗?」
就像是趁虚而入的蚊蝇。
在你认为内心无比坚定的此时找到了心中的裂隙一般。
祂找了上来。
对于祂来说,那是否就是孤注一掷地求生本能?
或者仅仅是一时兴起。
没有人知晓。
但是对于当时的自己来说,就像是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忠诚。
你也没有别人认为的那般意志坚定。
你很聪明。
比别人都要聪明一些,而我……也很乐意和聪明人交流。
你看。
我即将消散,这世间再无病痛。
而你。
也将失去一切。」
失去……一切?
这话语就如同是毒针一般直刺入心脏,然后痛楚便开始向着身周蔓延。
当时面前的祂甚至只是一缕灵气的聚集。
哪怕是自己也有办法将其一根手指碾死。
「没错,失去一切。
你的积蓄。
你所创造的财富。
你的未来——这世间再无病苦,而失去了病疫的平溪,又为什么需要你的医馆,又何必再需要你的存在?」
但是自己是平溪王的副将。
有守护这方天地的职责。
财富于自己而言,也终究是身外之物。
自己怎么可能——
「你想要一个借口?
唔。
好吧,那好吧。
你看。
现在你已经被我所传染。
你已经成为了我的一部分,不再是那个王爷的人了。
怎么样,这个借口……足够了吗?」
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走了很远的路。
身后是一片谩骂与责难。
但是没有关系。
最终,还是守住了最重要的东西。
「啊啊。
真是丢脸。
为什么那会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啊?
果然,是被祂侵蚀了的结果吧?
身不由己。
无可奈何。
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做出不想去做的事情。
——当真如此吗?
谁都说过自己聪明。
那么聪明的自己,当然是早就已经意识到了。
自己所谓人心的脆弱——誓言早已被岁月侵蚀,时间将本心都蒙蔽得再也找不到了。
认知到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从来都不会什么救赎之类的高尚行为。
所做的一切其最终,也只不过是利益的堆砌。
不愿去回想起自己的夙愿。
只记得当下所追寻的东西。
‘啊——原来有钱的感觉,是如此令人沉醉。’」
……
老人睁开了眼睛。
在他的眼眶中,淌出一缕红色的液体。
“你们不是早已经恢复了,为何还要继续翻阅我的记忆?”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苍老的声音当中带着几分不满。
而红色的液体淌下,并未渗入他的衣衫,而是径自落到地上,汇聚成一滩。
“就算再如何查看我的记忆,你们的力量也不会比过去更强。”
「哦不,我的盟友。」
红色的液体微微颤动。
在地面上扭曲、迅速化作一道符文。
「我绝不是为了变得强大才查看你的记忆。
你应该明白。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的状态。」
“那么你现在确认好了?”
「当然,我的盟友。
你果然还是我们可靠的伙伴。
只是……我分化出去的五个部分当中,这段时间总有些滞涩。
我需要找到其中原因。」
“你要找的答案也不可能在我的记忆里。”
「不亲眼确认一番,谁也不知道呢。」
老人皱了皱眉。
不由得冷哼一声。
他缓缓将眼睛重新合上,刚才的那件事情令他的情绪出现了些许起伏。
令他回想起了一些不高兴的事情。
「放心吧,我的盟友。
再过三天。
三天之后,整个平溪都将化作我的供奉,成为我的食粮。
呵呵。
啊哈哈哈——」
在无言的笑声当中。
却是忽闻外边某个方向传来一声惊天的炸雷。
随即原本昏暗的夜色当中,浮现出一抹金色的光华,直冲霄汉。
这笑声戛然而止。
「……有意思。」
红色的液体,转而浮现出一抹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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