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天邪孤苦无依
失去了父王的疼爱。
失去了栖身的居所。
失去了一切。
从来都不存在什么庇佑。
也不存在什么未来。
所谓的美好只是永无尽头的谎言。
“咳咳……唔……咳……”
浑浊的空气中带着一股刺鼻的腥气。
像是有人用手将自己的口鼻紧紧地捂着,不让自己呼吸。
视界,向来都是模糊的。
“唔!”
脚下不慎一个踏空。
似乎是踩到了什么易碎的东西,在支离破碎的瞬间,连带着自己的身体也失重得一齐跌倒在地上。
回望脚边的,是半块只能辨认出轮廓的头骨。
「是啊。
有人死在了这里。
都死了,全都已经死了。
什么也不剩下了。」
原本以为变得麻木了的心里,生出几分痛楚。
手里攥着的土有些扎人。
痛楚令她尚且有自己还活着的认知。
在这片属于‘死亡’的大地上。
或许也仅有她一个生灵。
这份孤独令她越发地茫然。
仅存的本能令她继续前行,她甚至已经忘记自己在外边游走了多久。
起初。
眼前还能看见一些人影。
她想去救下那些还活着的人,那些还在挣扎的人。
但她根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渐渐地在病痛当中失去生命,甚至连最后的尸骨都没办法留下来。
渐渐地。
眼前的人越来越少了。
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眼前飘散的灰黑色灵气随风摆动,在她面前有如无声的嗤笑一般,嘲笑着她的无能、无力。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或许还能坚持一会儿,或许过一会儿就会倒下。
一直到——
在她面前的灰黑色灵气,于某一刻化作一只漆黑的蝴蝶。
这蝴蝶显化的瞬间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随后目光便再也无法离开。
蝴蝶在空中飞舞,时而在她的四周盘旋,时而又朝着某个方向舞动,似乎是有意要引导她去某个方向。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无神的目光中,竟有了几分光彩。
步履蹒跚地跟着那只黑色的蝴蝶。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她迈过倾覆的残垣断壁、淌过腐臭的溪水、踏尽了生灵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而最终,她来到了这里。
黑色的蝴蝶向前继续飞舞。
一直到,落在某个老人的指尖,化作纯粹的灰黑色灵气,没入对方的体内。
一如过去那般。
顺理成章地俯瞰着下方双腿都在打颤的少女,流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郡公主殿下。
近来可好啊?
很久没吃东西了吧,我这里……有些吃的,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妨过来一起吃啊。”
少女的眼前是一座堆砌得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的祭台。
祭台由巨大的青石铸就,上方刻有一道道黑色的诡异符文,仅仅是看上一眼,心中便涌现出各种负面的情绪。
在祭台的最上端,一袭黑袍的老人端坐在一个蒲团上。
在他的周围正摆放着各种鲜美的水果。
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
在他的手中正托着一个盒子。
如同玉质的,白色的盒子。
这个盒子已经被打开了,从中缓缓地飘散出灰黑色的诡异灵气。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郡公主殿下。
当我得知你被亲人背叛,最终逃出去不知所踪的时候,我可是心如刀绞。
每晚每晚都睡不好觉。
可是不论我如何寻找,都找不到你。
我是王爷的副将,是最早跟随王爷的人,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
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又该如何与王爷交代!”
少女茫然的眼眸中,渐渐地恢复了几分色彩。
她目光轻轻地扫过四周。
双唇微微触动了几分。
片刻后,沙哑又干涩的声音落下。
“……父王想要守护平溪的。”
“诶?郡公主殿下您刚才说什么?
实在是抱歉。
声音有点轻了,我听不见。
要不您过来一些,凑近点如何?”
“不要给我装傻!”惨白的脸上只剩下愤怒与仇恨,少女的双眸充血,几欲用那双眼睛将眼前之人给撕成碎片,“这就是你给出来的答案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这些可都是你的同族,是和你一样活生生的生灵!”
少女指着周围被高高挂起的竹笼。
这些笼子里每一个都关着一道身影。
有的还在无力地摆动四肢,有的早已失去了声息,有的尚有尸骸的轮廓,但有的却只剩下了部分骸骨。
临近此地的瞬间。
一股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甚至让少女觉得自己的存在都要被淹没于那种力量当中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老人傲然地扬起头。
轻蔑地看了一眼下方孤身一人的少女。
……
没错。
的确是孤身一人。
在她能够被五瘟神感知到之后,她所走过的所有地界全都被他与五瘟神的力量所掌控。
所以自然很清楚,这个少女从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一直到现在走过了二十七天。
在这二十七天的时间里。
她没有与任何人接触,也不曾向任何人求救,就如同是失了魂魄一般,漫无目的地游走。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一个陷阱。
但五瘟神给出来的答复令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与陷阱联系在一起。
这位郡公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活了下来。
或许是半妖体质的特性,或许是没能命中要害。
但那个人,唯独那个少年,是注定死了的。
尸体被兽火焚烧得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虽然关于这段说辞有一些疑点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但事实摆在眼前。
少女如同是放弃了一切那般站在自己面前,眼中虽然带着仇恨与不甘。
但一身的锋芒已经褪去。
没错。
就像是……一只被拔去了獠牙的家犬。
丧家犬。
在外边流浪了二十七天,受尽了一位王爷之女所无法承受的苦楚之后,最终流落到了这般地步。
她什么也办不到。
她的母亲,那位王妃留给她能够与五瘟神对抗的力量,但没能留给她一个聪明的脑瓜。
而愚者的愚行,也如眼前这般表现那样,令人捧腹。
而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少女咬着牙向自己走来。
此刻。
便是胜利之时。
“那些人……是他们在源源不断地给五瘟神提供力量,对吗?”
“没错,正是这样。”
但是知道了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又能如何呢?
一只区区半妖。
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一个笼子里的活人,看着另一个笼子里的死人。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意义?
五瘟神……祂要的并不是生灵的灭亡,而是生灵痛苦地迈向灭亡的过程。
对吗?”
“不错。
正是如此。
将生灵逼入绝境,但却不会伤及性命。
祂原本应该是那样的存在。
只是很可惜,现在的祂并不想这么做,毕竟祂已经变得不再纯粹。”
说到这里的时候。
老人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奇怪。
为何会说出这些话来呢?
是因为真的太久都没有和一个熟人说话了?
还是说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忍不住地话多了起来?
“不再纯粹?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五瘟神是传说中天庭的正神,但祂却在显现世间的时候成为了生灵的敌人,站在了对立面,不是吗?”
“呵呵,啊哈哈哈——当然,当然!
这只是结果。
但是过程嘛……当年王爷的确将祂逼入了绝境。
距离真正灭杀祂也只差半步。
可是我帮祂暂时恢复了原本的力量,是我——成就了祂!
我将自己的记忆、经历的痛苦分成了五种不同的属性。
然后让祂复制、喰食。
最终化作了现在五瘟神的模样。没错!
曾经的五瘟神已经如同过去的天庭一般不复存在,现在存在于此的五瘟神——”
不。
不对劲!
为什么会说出来!
来自过去的记忆就像是坏了闸的水一般浮现,然后脱口而出。
有人在窥视自己的记忆。
并且引导自己的声音。
但是怎么可能?
那种力量的来源——为什么!
“唔——!”
好似突然噎住了一般。
他的脸色变成了绯红,随后双手捂住自己的嘴,打断了自己的话语。
在他的眼中。
少女正一步步向其走来,而对他的这般反应完全没有丝毫的诧异,就仿佛是——意料之中。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但是为什么?
她只是一个失去一切的普通少女。
没有修为。
没有实力。
最终孤苦无依地死去,这才是她的结局。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如今会露出那种表情,就像是——看一个死人一般看着自己。
凌乱的动作,打翻了摆在前面的珍馐。
水果跌落祭台,转眼便被那些灰黑色的灵气腐蚀殆尽。
“五瘟神,你在做什么!
为什么这个时候翻阅我的记忆,你到底在做什么!
不,不对……有些不对劲。
出来,我要见到你,五瘟神。
快出来!”
就像是作为回应一般。
在他的身上开始浮现出色彩。
黄色的光华流转,在其背后化作一个圈。
「此为愿望达成之喜悦。」
紫色的符文飞出,如同一把把利剑。
篆刻在祭台上的黑色符文当中。
顷刻间。
一种玄妙的气息笼罩四野。
道域!
「此为至亲背叛之愤怒。」
绿色的风。
化作翅膀,落在他的手臂上。
带着一股暖意。
「此为长辈信任之期待。」
红色的液滴。
从手中玉盒淌下。
就如同血液一般顷刻间洒了一片。
「而此为,舍弃一切之无谓。」
头顶浮现出光晕。
破开了浓重的云雾。
在那片不为人所看见的骸骨国度中。
无数道白色的光点汇聚、流转。
最终化作一个圆形,缓缓降下。
「最后,乃是本尊——完全的神灵,完全的规则,完全的我。」
五种色彩。
于这片祭台上交汇。
最终化作了一道漆黑的披风。
悬在老人头顶。
仅仅是披风而已。
其上端乃是由锁链束缚住的骷髅。
其下端乃是蒸腾浩瀚的灰黑色灵气。
其为死亡。
其为病疫。
为一切苦难的根源。
其神铭五瘟。
乃是昔日天庭之正神,于久远岁月之后,显现于此。
「如你,所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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