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雪落白头

彼时顾念正仔细地端详着掌心中的小雪花，那是个对称的六角形，每一个分支都像是树枝的形状，每一片都晶莹剔透，纯白无瑕，落在掌心的那一刻凉凉的，随后便化成了圆润的水珠。

就在她认真观察每一瓣雪花的形状时，倏忽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惊慌转头察看之时，却看到了一副绝美的风景，足以让她铭记一生的惊艳。

纪丞自纷乱飞舞的白雪中向自己款款走来，一举一动满是优雅矜贵，骨节分明的手掌举着一柄全黑的雨伞，伞上堆满了落寞的雪花。驼色的长款外套配上黑色长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休闲鞋，修长的脖颈上围着一条灰色的毛线围巾，身量修长，眉眼精致，像极了韩剧中英俊温柔的男主角。

顾念注意到有一抹白色化在了他的眼睫之上，原本乌黑浓密的鸦睫此刻挂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狭长的眼眸精致淡漠，鼻梁高挺，嘴唇瘦削，清晰的下颌线掩藏在灰色的围巾之下。他的身材比例优秀协调，虽说主业是医生，但是还是非常注重身材锻炼，身材健美却不夸张，而现在这个清逸俊秀，温润儒雅的男人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就在纪丞靠近她的时候，街道旁寂静已久的路灯突然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俊雅的男人，眼前的情景与记忆中那个如神邸般出现的男孩的光影渐渐重合，而现在男孩变成了男人，记忆中热血飞扬的青春意气变成了如今优雅矜贵的成熟风范，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一起。

顾念看着来人精致的眉眼，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却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倾诉道：

“我喜欢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只喜欢你。”

“我很想你，我存了很多的话想和你说，存了很多欢笑和眼泪，还存了七个晚上的月亮想要送给你。”

“春天的桃粉樱花，夏天的湛蓝微风，秋天的橘红落日，冬天的皑皑白雪，这日复一日越爱越深的四季中刻满了你的名字，装满了那些属于我们的回忆与故事，如果顺利地话，接下来的路我还打算继续爱你。”

纪丞看着眼前失神的顾念和她通红的眼眶还以为小姑娘被冻惨了，连忙将伞遮在了她的头顶上，单手解下脖颈间的围巾，认真地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男人身上那股熟悉的梅花冷香飘进了顾念的鼻子中，感受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正将那条灰色围巾一圈又一圈地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干燥炽热的指尖有时会擦到自己的后脖颈处，身前男人的怀抱气和偏高的体温让她不自觉得起了战栗，略显羞涩地垂下了自己通红的小脸。系好后他还特意贴心地将顾念头上的低马尾从围巾中拿了出来，看到她头上的落雪便伸手轻轻抚落，将马尾平整地放在围巾外面。

纪丞的动作自然且优雅，一举一动之间倒像是如此做惯了的，相比顾念的震惊羞涩，他显得熟稔又落落大方。

瞥见顾念通红的耳朵和脸庞，还以为她被冻坏了，只好语气略含责备地问道：

“下这么大的雪你不回家，在这发什么呆啊？”

顾念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围巾，手感厚实暖和，视线落在那只白皙修长握住黑色伞把的手，双眸明亮澄澈，眼中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她的眼睛忽闪忽闪，亮晶晶的。

“纪丞哥，你能不能不打伞啊？”

顾念的话突然，他不确定是不是他听到的那个意思，只好不解地望着她。

看着他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眼眸，她坚定地点点头，原本圆润的桃花眸此时变成了弯弯的月牙，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对，就是把你的伞收起来。”

纪丞抬头看看这柄通黑的雨伞，又注意到此时越来越大成团飘落的雪花，昏黄的光影中，顾念像是一个坠入凡间，善良美丽的冰雪精灵，用温柔的语气为他指引前路，即便不解，可他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顾念看着他收起雨伞的动作心头一阵暗喜，他左手拿着雨伞，靠近右边的顾念，二人转身向小区内的方向走去。

小区内部年久失修，有些地方格外的崎岖坎坷，平日经过时要格外注意，此时大雪纷飞，满地皆是银装素裹，自然更加看不清楚了。

顾念原本在他身边安静地走着，分神聆听着耳边两个人踩入雪层的声音，悦耳又解压，结果一时失神，踩到了半块破碎的砖头，差一点就摔进了雪堆中，还好身边的纪丞眼疾手快，右手捞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拽了回来。

她伸出脚轻轻踩了踩那堆格外凸出的雪，脚下坚硬厚实，这才发现那是一堆废弃的砖头，看着锐利的边角，她劫后余生般庆幸地嘟囔道：

“吓死了，吓死了，还好没有撞上去，这要真是不小心撞上去了，怕是得出血吧！”

看到她庆幸的样子，纪丞这才想起顾念最怕疼了，小的时候哪怕不小心摔倒刮坏了一点皮，怕顾奶奶担心不说，但总是躲到公园的大榕树下偷偷地哭。

思及此，他的眼神中多了些眷恋和怀念，他怀念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那段没有父母的争吵，没有恶意的打骂，没有生活压力的快乐的时光，那段回忆中有每天等他放学回家一起吃饭的外婆，有总喜欢跟在他后面陪伴他，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形单影只的顾念。

他不孤独，因此她在。

等到顾念站稳之后，纪丞才松开了扶在她腰后的大手，不过并不是离开，而是拉住了她细腻平滑，柔弱无骨的小手，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是故意的，他在试探她，想看看她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觑着顾念脸上的神色，不肯放过她一丝细微表情的变化。

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顾念不知所措，感觉身子酥了半边，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掌和那半边手臂毫无力气。

她知道这种亲密的动作不应该出现在哥哥和妹妹的身上，所以纪丞此刻的行为大有深意，是发现自己喜欢他以此来试探自己吗？还是......她的脑子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她没有任何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现在拉着她是那只手，是她暗恋了很多年，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回应的爱人的手。

这只大手温暖干燥，顾念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和指尖处细细的茧。

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这样，提醒她要甩开这个属于潘多拉充满诱惑的盒子，可是她做不到，她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浑浑噩噩，不知归路。

纪丞此时一直在偷偷观察着顾念脸上的神色，见她面色纠结，脸色通红地跟着自己一直走，对于自己越界的行为虽有害羞，却无厌恶，他的心中便明白了八分，看着她娇小挺直的鼻梁上挂了一抹艳丽的红，他不由得怀疑自己这些年到底错过和失去了多少重要的东西。

黄色的暖光中，一高一瘦，一俊一柔，两个身影分外和谐。

清逸俊秀的男生拉着身边温柔漂亮的女生，两个人没有打伞，雪花纷乱地落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身上，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对白头发的夫妻在雪中优雅地漫步，一边赏雪，一边回忆他们过去的故事。

其实驼色的大衣与灰色的围脖十分相配，白色针织衫和黑色裤子也很相配。

顾念从来没觉得回家的路短暂而又漫长。

这条寂静的路上除了身旁人舒缓匀称的呼吸声，只有脚下每次踩到新雪的“吱呀”声，她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但是这种安静缠绵的气氛让她心醉，她不禁幻想这条路是在他们共同通往幸福的道路，他们二人庄严而郑重地走好每一步，而这条路的前方有一个神秘又满是诱惑的礼物，那是他们的家。

她多么希望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可以一直这样手拉着手，肩并着肩，无论祸福吉凶，无论人情纷扰，就这么坦然坚定地一直走下去。

不过可惜的是，再长的路都会有终点，再美好的梦也终要醒来，时间到了，灰姑娘的魔法失去了效力，南瓜马车变成满是虫洞的烂南瓜，英俊的白马变成了猥琐弱小的老鼠，那个美丽大方，满是光芒的女孩最终也要变成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柴火工，那才是她的真面目。

纪丞将顾念送到楼下，看见她的头上挂了一层厚厚的雪，就连两侧的刘海上都挂了一层冰霜。

他伸手拭了拭她耳鬓旁的刘海，又细心地将它们别到了耳后。看着她浑身的银白，手掌下落，轻轻拂去了她肩上的落雪，语气温柔地嘱咐道：

“去吧，回去之后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晚安。”

纪丞亲密的动作让她心动又无所适从，只好胡乱地点点头，转身快步跑回了家中。

来不及回应奶奶关心的话语而是急忙跑到了自己的窗前，拉开了掩盖的窗帘，果然纪丞还站在楼下，漫天风雪中，只有那一抹身影高大清晰。

他确认顾念到家后，这才向楼上的她摆摆手，转身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她看到在一片白雪皑皑中，纪丞的头上落满了白色的雪花，远远一望，像是一名年近花甲的白头翁，连忙回身照卧室的镜子，果然不出所料，自己的头上也是一样境况。

她伸手却只摸到手心一片冰凉水润。

外面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

顾念隔着窗户看着远处纪丞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而他走过的地方迅速被大雪掩盖，不留一丝痕迹。她想到刚才的情景，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嘴角露出了满足又苦涩的笑容。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我没有很刻意地去想你，也没有不甘地去追寻不属于自己的月亮，因为我知道能遇到你就应该感恩，得不到就应该释怀。我总是会在无数个小瞬间突然想起你，比如街头一首好听的歌，电影院刚刚热映的电影，奶茶店第一杯三分糖的热的珍珠奶茶，和无意间提到的一句伤感的歌词，每一个拥有我们共同回忆的地点以及无数个闭眼的瞬间。

庆幸思念无声，可惜思念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