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甘蔗地里的惊魂一刻
耿漳顿住了。
平心而论,这半年以来,他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享受到天伦之乐,内心中早已将这个曾经有过疑虑的儿媳当做了亲人。
若是真叫她离开,自己内心定然是不舍的。
可若是一家老小继续和她捆绑在一起,她又如何能有机会再遇到自己的幸福呢?
符飒似乎看出了他的纠结,将粟米袋子及布袋一一收拾好,转回来才轻柔且坚定地再次开口:“您不必为我担心,我已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爹娘那边肯定是不能再回去,若是您不肯留我,我哪里还有容身之处?何况,若是我日后遇到中意之人,还要您来帮我把关。”
“我哪里会想赶你走呢,只是不想再耽误你下去...罢了,暂时就先这样,若是日后你觅得归宿再走也不迟。”耿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其实从内心而言,他又何尝愿意她离开呢?
天亮之后,仙坪村有眼尖心细的村民发现,耿大家当家的又不知所踪了。
那位“弘义家的”倒是跟没事人一样,该带娃带娃,该下地下地,一点也没有要哭天抢地的迹象,反而神色间还多出了一份如释重负的轻松一般,难得地会主动同人打招呼,露笑脸。
众人议论一阵也就散了,符飒丝毫不放在心上,拉着学蓝一道往匀山那片地去了。
初夏的甘蔗林一片翠绿,往常符飒是不会独自前来这一人多高的甘蔗林里的,只是最近是甘蔗的主要生长期,也是夺取高产的关键期,胡胜的人来帮着施了一次肥之后,符飒便要时不时来这看看,在外围看看需要补苗追肥的情况。
且最近也正是农忙季节,周围的农田里时时晃着人影,想来也不至于会有什么人选择这时候躲在甘蔗林中蓄谋犯案才是。
带着学蓝,一是为了途中有个伴,二来学蓝对于读书写字这些事实在不感兴趣,反倒是愿意跟着符飒出来学东西,符飒不愿过于束缚,也便应了她。
然而事实上,后来的符飒为了这个充满信心的自以为是后怕了许久。
在查看了甘蔗的间苗情况之后,符飒正要带着学蓝往回走,便听见了林中传来的枝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响。
然而符飒却十分清楚,今日无风,甘蔗叶不该无故晃动。
就在符飒拉住了学蓝的手还未做出决定是立即跑开还是一探究竟的时候,她便与一双眼睛对上了。
那双冰冷的眼睛中,有威胁,有警告,还有一丝的,杀机。
符飒在那一刻便做出了决定,立即挡在了学蓝面前,阻断了她好奇的视线,然后若无其事地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去。
学蓝听到身后不断传来的甘蔗拨动的声音,有些担忧:“娘,好像有人躲在甘蔗丛中。”
符飒紧了紧握着学蓝的手,笑道:“农忙时节,有人自此经过也是有的,伤不了甘蔗,不打紧的。”
“可是...”
“马上晌午了,落落还饿着,我们得快些回去。”符飒说着,脚下加快了步子。
身后的沙沙声更近了一些,符飒突然停下了脚步。
学蓝不解地望向了她。
符飒冲着甘蔗林的方向偏着脸,扬声道:“胡掌柜,前几日刚施的肥,这土质还是有些松软的,不若我先进去查看一番,若是需要追肥,再让兄弟们进去也不晚。”
说着,符飒背对着甘蔗林向学蓝使了个眼色,学蓝虽不解其意,却还是听话地没有开口询问。
说完这句话,符飒放开学蓝的手,开始向甘蔗林中走去,并有意将拨弄甘蔗枝叶的动作放大了些。
从甘蔗丛对侧传来的声响停了下来。
符飒的手心渐渐攥出了汗,迈出去的每一步也都越来越沉重缓慢。
学蓝一脸惊惶地注视着符飒渐渐深入林中的背影,她看懂了方才符飒给自己的眼神暗示,明白此刻此地或许有危险,却不明白她为何不带着自己速速逃离这个地方,反而调转回去向着她明知危险的根源地去了。
但学蓝清楚,此刻自己是决计不能发出任何疑问的,因此她只是尽力地使自己镇静下来,努力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每一步脚步向前踏去,符飒的心紧张地几乎要跳出来。
她不知道隔着层层甘蔗枝叶阻挡的那头,自己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但是她很清楚,那里一定潜伏了些自己想象不到的,可怕的危机。
之所以会止步回来,是因为符飒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方才与自己对视的人,和在甘蔗丛深处翻动的人不是一伙的。
不仅不是一伙的,还极有可能是搏命的敌对关系--在看到那人的第一眼,符飒就看清了他肩上的一道触目惊心的伤。而他对自己的警示意在使自己噤声,想来是恐暴露自己的位置使然。
如此看来,他应是被追杀至此,藏身于甘蔗林中。
符飒自认并不是一个侠肝义胆之人,几年的律师生涯,她见过太多人性的阴暗面,更清楚地明白许多时候人力的卑微渺小,早已没了最初的锋芒和锐气。她会插手此事,只是因为不愿这些人在此处厮杀起来,将她这半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尽管不愿承认,符飒内心深处却还是隐约觉得,那个以目光示意她安静的男人并不像恶人。
在距离发出声音的地方不足三丈时,符飒终于听到对面传来低沉的“撤”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阵哗啦作响,声音渐远。
在终于听不到任何动静之后,符飒才意识到自己的腿已经有些软了。她扶住旁边的甘蔗站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开始往回走。
一转身,却意外地撞上了一个肩膀。
惊诧抬眼,竟是方才那人。
心念电转之间,符飒便想明白了,自她进来之后,那人便跟在了自己身后,目的为何无外有二,或防她泄露自己行踪,或护她免遭对面毒手。
“今日之事多谢姑娘,在下会记在心中,日后定当有报。”男子的声音有些喑哑,却意外地很好听。
自来到这里以后,符飒还是第一次被称为姑娘,微微一喜的同时,她对这男子的印象又好了些。
毕竟事实上的她,本就是个未曾婚配的单身女子而已。
“举手之劳而已,阁下实在不必挂怀。”
男子服饰低调却仍能看出质地优良,这男子的出身必定非富即贵,这样身份的人能被追杀至此荒村乡野,背后想必是牵涉了极大的阴谋。无论真相如何符飒并不想卷进去,是以她并不愿同男子再有纠葛。
说完符飒抬脚便走,却在经过男子时又停了下来--他身上的血腥气实在太重。
想了想,符飒折回去,低声对男子道:“若是阁下信我,便在此等候片刻,我回去取件家夫的衣服来给你。”
这名衣前血迹斑驳的男子转头正视符飒,顿了片刻后开口道:“多谢姑娘, 不必了。”
说完,男子颔首示礼之后,便径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