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我们扯平了
晋凉却仍旧坐在椅子上,没动。
孟凝云此刻已是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她怎会不知这拙劣的谎言根本瞒不住真正有心的人,那椅子上稳如泰山的男子和面前这个令她愈加厌恶的妇人神色中微不可察的讽刺不正表露了他们对于此事的洞察?
眼看着人都散去了,晋凉这才站起来,走到了孟凝云面前。
“孟姑娘,你不打算说些什么?”
孟凝云早已顾不得回味方才晋凉的那一瞥之下自己的芳心琦动,只希望这二人能尽快消失在自己眼前,见晋凉朝自己发问,心中更是慌乱无比。
“不知……公子想让我说什么?”
“孟姑娘的婢女在明知茶叶为自身所购导致身体不适的情况下欺瞒姑娘,且对原本无辜的客栈掌柜出言不逊,说是蓄意栽赃也不为过吧?奴婢犯错,主子难道没有失查之责?况且,姑娘口口声声称自己情知客栈经营不易,那便当真与人为善才是。即便是姑娘不知情且忧心婢女,也断然不该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便笃定是客栈推脱责任,如此传扬出去,客栈声誉受损,姑娘又要如何负担?”
这怕是自孟凝云见到晋凉以来,他说的最多的话了。
就连还在门口的向笛,也惊讶到嘴巴张开了却忽然失了声。
世子向来虽时常板着张脸,却实在不算是苛刻之人,府中仆婢更是从未遭受过他的责难。
况且别人家的闲事,他向来是不管的。
如今怎会对一位柔弱女子如此咄咄相逼?
符飒也是看得呆了,虽然说自己于他也算是有过救命之恩吧,却也实在不必表现得如此明显,她一点也不需要他这样的维护,因为这只会让她更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
从前的她,披荆斩棘一往无前,拼了命地想要成为人群中那个最耀眼的人。
那时候她只有自己,没有盔甲,也没有软肋。
可如今,她有了家人,有了孩子,还有像屈锦一样能够全心信任的朋友。
这些是她所在乎的,也是她不愿失去的。
而最好的保护,便是隐藏。
孟凝云怔怔地看着晋凉,眼圈又一次泛红了,良久之后,似乎是发现了眼泪对于眼前这个人毫无用处,她垂下了眼眸,牙齿轻轻地咬了咬下嘴唇后轻声道:“公子所言极是,今日之事确是凝云管教不严又关心则乱所至,若是这位夫人愤懑难消,凝云愿向夫人赔罪。”
孟凝云此刻的神态真可用我见犹怜来形容,这样的神色,莫说是男子,便是站在一旁的符飒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可那站在孟凝云对面的晋凉,却偏偏连眉头也未曾微蹙一下,全程如失明失聪一般,静静看着她说完,似乎在等她兑现自己方才的诺言。
孟凝云不由暗暗倒吸了半口凉气,这个男人当真是铁石心肠么?
终究还是符飒打破了这僵局。
“罢了,孟姑娘想来也是被下人蒙蔽了而已,况今日客栈并未蒙受实质的损失,而那位姑娘也已如此模样,算是受到了惩罚,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吧。时候不早了,各位请早些安歇。”
说完,符飒向二人各自点了头示礼后,便退出房门去了。
即便她再是牢牢抓住理的一方,却也清楚穷寇莫追的道理。
那位孟姑娘,一眼看去便知出生富贵人家,性子又不是好相与的,她又何必去招惹这样的人。
符飒不怕事,可没必要的时候,也不想多惹事端。
房间里只剩下了面色已然变得铁青的孟凝云和丹珠。
“小姐,那个刁妇不过是和巧言令色的市井女子而已,小姐何故要对她如此忍让?便是我们就不认,她又敢拿我们怎样呢?”
丹珠凑过来,愤愤不平道。
孟凝云脸色一沉,转身抬手一个耳光便打蒙了丹珠。
“小姐息怒,都是丹珠的错,丹珠再也不多嘴了!”丹丹珠仓皇地跪在地上,原本因为呕吐和腹泻而苍白的脸色倒是被这一耳光打出了几分红润的感觉。
“若不是因为你的愚蠢,怎么会令我丢了这么大的颜面?!你还敢来我面前饶舌,那裴叙修身边的人还不知是个什么身份,我若再着了你的道,轻慢得罪了他,届时惹来难缠的角色,你跟我都别想回旌都去了!到时候,你就等着被卖进窑子里去!”
孟凝云一想到那个清俊绝尘的梁公子对自己的那一番疾言厉色,火气便再旺了几层,抬手便欲再打,却在最后一刻停下了。
符飒走到楼梯口,一名大夫拎着药箱匆匆赶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方才符飒在门口遇见并耳语了几句的那名伙计。
是她让伙计去为丹珠请了大夫来。
符飒同大夫嘱咐了几句之后,便让开了道路。
一回身,却发现晋凉正在身后。
“她构陷于你,你还找人帮她请大夫?”晋凉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女子。
符飒笑笑,“派伙计去请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要做这场戏。”
“即便你知道,你也还是会的,对吧?”晋凉并没有要就此终结话题并告别的意思,见符飒抬脚下楼,他竟跟在后面,也下了楼。
向笛想跟,被他回头的一个眼神阻止了。
“我没有那么圣母。”符飒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当初我在你的甘蔗地,威胁于你,你不是一样救了我?”
晋凉不懂圣母是什么鬼,但也能隐约明白符飒的意思。
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已然来到了楼下。
符飒同屈锦打了招呼后,转身看着晋凉道:“梁公子可能误会了,我当初并非为了救你,只是担心有人将我的甘蔗践踏毁坏而已。”
说完符飒不再行礼,转身就走。
原以为晋凉会就此作罢,不想他竟还是跟了出来。
“当初我说过定会报答,此次来云城前便先去了仙坪村,却没找到人,不想竟在这里遇到了……”
“梁公子,”符飒站住了,转身面向晋凉。
“我说过,举手之劳而已,我不需要你的报答,即便是你真要报,方才你帮了我,也已经算是报过了,我们扯平了。我还有事就不陪公子叙旧了,何况我认为,我与公子之间,应是也无旧可叙,我只是个升斗小民,实在不敢妄称公子恩人。”
晋凉:“……”
向来只有自己拒人千里之外的晋凉这辈子都想不到,他会在一日之内,接连被一个带了三个崽的女人拒绝两次。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和底气敢拒绝他的?
不是,什么拒绝,自己压根就没想过要同她有任何故事的好吗?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她竟然会一再认为自己是蓄意接近别有用心?
眼看着符飒再次转身而去,晋凉以手扶额,深吸了一口气。
“我看世子应该捧心才对吧?毕竟这里会疼。”
好死不死的,那个裴叙修也不知躲在暗处看了多久,这会儿跳出来,以手指着心口处,挤眉弄眼地揶揄着他。
“老裴,我忽然忆起来,我们似乎好久没练过了,要不,试试?”
晋凉说着便朝裴叙修面带微笑地走了过去。
然而在裴叙修眼里,那微笑中却是充满了挑衅、威胁和危险的气息。
“别别别,世子,我就是跟你闹着玩的,你何必跟我一般见识呢?你要练呢,还是去找向笛那个傻狍子练吧。”
一面说着,裴世修一面讪笑着后退。
却见晋凉停下了脚步,对着他身后一扬下巴,“又叫你傻狍子,自己看着办。”
说完晋凉转身就走。
预感到大事不妙的裴叙修惊恐回头,只见一脸和善的向笛笑眯眯地正在眼前。
“裴公子,世子忙,要不还是咱俩练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