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负心多是读书人

霍浅羽跟在符飒身后，眼看着她快步追上了一个看起来并不熟悉的年轻人的背影，然后朝着那人伸出手去，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

年轻人回过头来，看见符飒时，脸色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符飒带着些不可置信的试探问道：“你是……何霖吗？”

一旁的霍浅羽嘴巴张到了合不拢的地步。

她们方才说起过“何霖”这个名字，转眼便见到了何霖本尊，难怪符飒要感叹一句“旌都这地方邪门”了，连她都觉得二人这嘴是不是早前在雍和寺开过光了。

霍浅羽嘴巴发不出声音，眼睛却还是会转的，符飒话音刚落，她的双眼已盯在了那男人的脸上。

此前霍浅羽并未曾见过何霖，此刻一看之下，便知当日玲珑为何会对他念念不忘了。

眼前的年轻人，高高瘦瘦，面皮白净，轮廓清秀，浑身散发着一种书卷气，却又并不似那种迂腐古板的书呆子，相反他眼睛中哪怕是疲惫也遮不住的聪慧甚至带了几分狡黠的光更显出这人的精明之处。

他与傅少轩同为读书人，傅少轩之于他，多出了几分超凡脱俗的桃源气息，而他之于傅少轩又多出了几分野心勃勃的烟火气。

很难说谁对谁错，但霍浅羽却十分清楚，自己和这一款的人，气场不合。

符飒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在当时，两情相悦的小两口，成就了一段破镜重圆的佳话，她自然是抱着最美好的心愿予以祝福和帮助了。

可如今，何霖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旌都？玲珑呢？

何霖目光中的慌乱一闪而过，继而便十分恭谨地向符飒拱手行了一礼，道：“符姑娘久违了，在下正是何霖。”

“你怎么回到旌都了？玲珑呢？她可有同你一道回来？你们预备在旌都待几日？”

符飒想着，也许何霖是回来探亲的。

不想，何霖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道：“符姑娘，我与欢儿……我们已然分开了。她如今……还在云城。”

符飒愣住了，何霖的话太过于令她震惊，想问的问题太多，使得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再从哪里问起了。

好在何霖似乎也并不打算毫无交代，转眼向四周看了看之后，便邀请二人一道进了一间茶楼坐下慢慢聊。

符飒心中带着些偏见地认定了是何霖抛弃了为他从良的玲珑，此刻对他的态度自然是不算友善。而霍浅羽却因为与玲珑几乎没什么来往而比较淡定。

“得蒙世子和符姑娘相助，我与欢儿到了云城之后，便一道住进了尚仁学塾，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

书声童声相伴，二人闲暇时便一道对对诗词作作画，如胶似漆时也曾你为我洗手作羹汤我为你画眉举案做霓裳，日子过得好不逍遥自在。

而何霖的父母则是在学塾的不远处安了家落了户，做些小买卖。二老与玲珑相处融洽，时不时地还会做了些好吃的给二人送到学塾去，何母的好手艺时常引得学塾里其他的先生好生羡慕。

若是日子能如此这般岁月静好下去，或许二人也便顺理成章地成婚生子相携一生了。

然而好景不长，前不久忽然不知从哪一日开始，云城之中流言四起，关于玲珑过去的种种传闻被传播得沸沸扬扬，短短数日，云城中人人皆知颇负盛名的尚仁学塾中，有一名先生的枕边人曾是一位名动皇城的风尘女子。

一时间物议沸腾举众哗然。

何霖的父母也不出意外地得知了此事。

何霖的娘在当日便被气到突发疾病，撒手人寰。

而何霖的爹，在安葬了何母之后，找到何霖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之后，便只身乘上了赶回故乡的马车。

只留下何霖和玲珑，每日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的目光。

不仅如此，尚仁学塾开始突然遭受到源于各行各业的排挤和打压。

起初是那些学子的家人不断上学塾来闹事，要求赶走玲珑这个会“带坏他们孩子”的欢场女子，后来是学塾的同行竞争者屡屡以招收了玲珑这样的人为丑闻而打压尚仁，再到后来，就连那些向学塾供应文房四宝的生意人们也都齐齐约好了一般，断了尚仁学塾的供给，学塾的人去问时，得到的答案也是因玲珑而起。

二人抱头痛哭了多次之后，仍旧想不通，究竟是谁要如此针对二人，确切地说，是针对玲珑。

讲到这里的何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原本因为他抛下了玲珑而对他十分排斥的符飒，此刻似乎也感同身受了他的无奈与痛苦。然而，即便是理解，她却仍旧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你可以和她一起离开尚仁学塾，离开云城，换一个地方生活的……”

何霖苦笑了一下。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没有想到过？”

只是，许多破碎了的东西，即便是要再拼命将它拼凑成从前完美无缺的模样，终究是大不同了。

玲珑和何霖的第一次分开，便已注定了两人之间再也不能如同幼时那般两小无猜纯真无邪。而这一次的破坏，则更加彻底。

何母的去世，给了何霖毁灭性的打击。他永远记得自己会试高中那日母亲的笑靥，也记得他为了玲珑毅然决然辞官离旌时，母亲虽不理解却仍旧选择支持的宽和。

而他，非但没能学以致用报效双亲，却还因为自己的感情问题而害死了母亲。

这样的愧疚怕是他一生无论逃到哪里都走不出来了。

在何父离开云城之后的日子里，何霖与玲珑之间便开始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彼此伤害和折磨。

玲珑心底的愧疚何霖不是看不到，但他的沉默和封闭却阻挡了她一切表达内疚的可能，在长久的压抑之后，玲珑选择了种种极端的方式宣泄自己心底的无助和绝望，而找到了突破口的何霖，亦开始了毫不留情的反击。

年少时期的美好纯真在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现实面前被一点**得粉碎。

终于在一次濒临崩溃的争吵中，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何霖对着歇斯底里的玲珑脱口而出一句“当初你若是没有去找我我便仍好好地做着我的国子监司业”，成为了他们争执的结语。

玲珑沉默了许久，次日便独自搬离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