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花
“怎么还不出来?”黄灿珉毛躁地掏出烟盒,又点燃了一个根烟不耐烦道,“今天是要耗在这了。”
“不会的,”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单元楼的门口,“她没有理由伤害黄玮峥。”
“难说,这个世界已经不正常了,所以不正常的人遍地都是。”黄灿珉一吐烟圈哂笑道,“那些匪徒的头子就是一个疯狂医生。”
“你见过?”
“听说过,见到没有真正看见过。”
“那个人叫秦嵘,听说是个医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谢涛一边跟我介绍即将面对的恶棍,不时还张望着单元楼的情况,“他还圈养着许多丧尸,据称他一直宣称可以治好所有人,因此很多人都带着他们已经变成丧尸的亲人投奔他。。”
“那他真的……”
“你认为可能吗?”黄灿珉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一个医生想治好全世界医学家都无法解决的病?就是一个疯子。”
姑且不评论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然而他的暴行却绝对无法得到我的原谅!想到这,我托靠步枪的双手不由得握的更紧,真相早点教训教训这个混蛋。
“出来了!”谢涛指着刚走出单元门的黄玮峥笑道。
我小跑上前,搂着黄玮峥的肩膀,加快脚步离开门口,只不过目光并没有聚焦到他身上,而是关注着单元楼里的动静。“就你一个人?”
“干什么?你还想几个人?”黄玮峥看上去对我之前的言行有些不满。
“啊?哦,我还以为那个女的会和你一起出来。”
“她放我出来都不错了,你还奢求那么多。”
“不是,我不是指望着多一个队友嘛。”我皮笑肉不笑地耸耸肩,“她刚才也提到了匪徒,如果没猜错应该和我们找的是同一伙人。”
“她在房里也问到我这个了,说我们是不是真的要去那些强盗那救朋友。她说那些强盗的领叫秦嵘,是个残暴的混蛋。”
“那就是啦!”我傻笑着拍拍黄玮峥的肩膀,刚回头时便现了我期待看到的一幕。
女孩穿着她那身墨绿色休闲夹克,背上还背着一个塞满箭矢的登山背包站在楼梯口前,有些害羞但依旧冷艳地看着我们。她左手提着那把看上去比她本人还要威武的反曲弓,腰间还配了一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山柴刀。
“走吧,我带你们去找那帮畜生。”女孩用带着护指的右手一缕自己的长不以为然道。
心中暗喜的我明知故问道:“你的意思是跟我们一起去?”
“废话。”
“大小姐,我可没时间当你的保姆。”
一如既往口无遮拦的黄灿珉刚想弹飞烟头,谁知这时候女孩拉弓引弦,箭矢弹弓一掠,正正从他的脸面擦过,吓得他连忙举枪警告道:“你想干什么!找死啊!”
“要死也是你先死。”女孩丝毫没有把黄灿珉放在眼里,她一甩头,潇潇洒洒地向通往我们目的地的街口走去。
“找死。”黄灿珉拿女孩无可奈何,只好愤愤地低声咒骂了一句后乖乖跟着她前进。
也许是女孩的出现对黄灿珉起到了不小的震慑作用,接下来的一段路上,无法无天的军中无赖一下子变得老实了许多,一个人在队伍的最后头殿后,也不知道他暗地里数落了女孩多少次,总之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一马当先了。
我和黄玮峥伴行在女孩身边,同龄人的缘故让我们很快拉近了距离。女孩也放下了先前的警惕心,开始和我们俩开起玩笑。从她口中,我们得知她的名字叫张晓颖,其实也是个南宁人,危机爆时和父母一同回到田阳老家走亲戚,刚到家不久,疫情就失控了。我们没有问她的父母和家人结果如何,这不仅仅是因为对她的尊重,也是我和黄玮峥逃避现实的一种表现;我们的家如今怎样?谁也不敢去问,更不敢去想。
张晓颖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她独自一人在那栋单元楼里支撑到现在,亲眼见证了人们在街头撕咬失控,军警的防线瞬间被瓦解,幸存者成为变异者口下亡魂。经历了一个又一个鬼哭狼嚎的夜晚,与死亡和恐惧抗争了将近一个多月后才遇上我们。据她所说,之所以会上演刚才的那一幕,是因为她曾经看见有强盗掠夺对面一户幸存的人家,抢走了所有的补给品后便杀光了那户人家一家老小五个人。
张晓颖说那是她在危机后最难熬过的一天,从那天起她便下定决心要自己武装起来保护自己。她的父亲是个竞技弓箭爱好者,于是她拿起父亲的弓,磨利了箭矢的钢头,成为了荒城中的猎人。
我们惺惺相惜的谈话还在继续,走在我们身后一直扮演着忠实听众的谢涛吱声提醒我们闲聊时间到此结束了。我顺着谢涛的目光看去,原来在前方的路口出现了几具腐坏的尸体。其中一个倒在一家餐馆破碎的橱窗边,一片锋利的玻璃碎片将它拦腰截断,地上的血泊已经风干,腐烂的躯干散出一股浓烈的恶臭。餐馆所在的一排矮房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实的蕨类植物,也不知道这些植物怎么会突然有如此强悍的生长能力,就像在吞食人类留下的印记般疯狂地生长。一片片密密麻麻的藤蔓布在餐馆的墙壁上,茂盛的枝叶把餐馆封得密不透光。
在餐馆的入口处还躺着一具尸体,很明显是被人从餐馆里击中毙命的。他的脑袋已经炸成碎肉,苍蝇盘旋在上空出扰人的嗡鸣。最后一具……应该称它为变异者,奄奄一息的变异者。它应该是踩中了某人的陷阱,一根缆绳套住了它的左腿,像吊腊肉一样把它倒挂在餐馆临街的店铺门前。看见我们后的它变得焦躁不安,向我们张牙舞爪,看上去还想把我们当成他的午餐。没等这个变异者在空中无助的折腾几分钟,它的那条腐烂且干瘦的左腿竟然被它活生生地扯断了。只见它在空中洒出一道血线便重重摔倒在地,然而这个饥渴难耐的怪物依然不屈不挠,拖着他残存的躯体快速匍匐向我们靠近。黄灿珉和谢涛都没有来得及开枪,相比之下,反应迅速的张晓颖没有一丝动容,娴熟地弹弓一箭轻松地了结了可悲的变异者。
张晓颖若无其事地走到变异者的尸体前拔出插在它头颅的箭矢,一边用粗布擦拭着钢头一边不带感情地提醒道:“这种反应速度会害死你们的。”
与其像黄灿珉一样不服气地摆这个臭脸给张晓颖看,我更在意的是这个陷阱。“是你放的?”我指了指还挂着半条腿在空中晃荡的缆绳。
“不是,应该还有其他幸存者,也有可能是匪徒为了好玩设置的。”张晓颖看都没看我一眼,而她似乎被餐厅里的什么吸引了注意力,“里面有东西。”
这句话相当于一个迟到的警报,我们几个男人全都不约而同地举枪对准那间陈设稀松平常的餐厅,只有张晓颖无动于衷。在一片狼藉的餐厅里,还有一具尸体靠在角落。我们并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具人类尸体或者说不能确定它到底是什么。
可以看得出,它有着一双腿,其中右腿上还有个绿的伤口,它的上半身却更像是某种植物,不仅表面布满了青苔,双手看上去更像是树的根茎插在被翻开瓷砖的地板里。不过最骇人的还是那个像是热带雨林中巨型食人花的脑袋,我们已经无法看清它的面目甚至无法辨清原有的外形,向四个方向打开的肉片就像四片血红的粘稠花瓣,泛着黄绿色荧光的脖子上飘散着许多类似于尘埃的细小孢子。
“这是什么鬼玩意?”
黄灿珉拨开枝叶,小心翼翼地压低身子靠近那个不明生物。站在一旁冷眼相待的张晓颖有些不安地提醒道:“喂,最好不要靠近那东西,它四周好像还飘着什么。”
“关你屁事!”黄灿珉回头怒视一眼张晓颖,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能听得出这是最后的警告,“老子在死人堆里爬的时候,你他妈还躲在床底哭呢。”
黄灿珉口头上虽然是恶语相对,但他终究还是有些顾虑。为了避免吸入什么未知的孢子,他只好用左手肘盖在口鼻前,右手单手持枪继续靠近那一动不动的奇怪生物。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从我们在田阳城区里虽然随处可见荒败的街道和混乱过后的残迹,但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大白天见到变异者和这个神秘尸体。这既不是什么好兆头也不会对我们营救梁旻莨等人有什么帮助,相反可能还会引来麻烦。
“黄灿珉,我们走吧,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这里。”我对黄灿珉说道。
“嘘!”黄灿珉就像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在未知森林里现了新的生物一样,如履薄冰般一点点挪动脚步。
终于离这个恶心的玩意还有一步之遥了,黄灿珉用枪头试探性地一点那个粘稠的“花瓣”,哗的一声,整具尸体瞬间开始触电般的抽搐!就像有什么怪物要从尸体内爆出来一样,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它骨肉里出咯吱咯吱的闷响。黄灿珉也意识到了危险,他往后连退了几步,立稳了步枪准备朝任何可能朝他扑来的怪物开火。
“别待在那!”
黄玮峥的话音刚落,餐厅里的“人肉花”噗的一声喷出黄绿色的烟雾,吓得黄灿珉撒腿就跑。我们所有人也都如同闯了大祸的小孩一般,头都没回地跑开了那家诡异的餐馆,在街的对头气喘吁吁地看着那家还在冒着绿烟的“丛林餐馆”。
“那是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能给黄灿珉一个确切的答案,相比之下我更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你没事吧?”
“没事。”黄灿珉故作镇定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屑,我们全都本能地盖住口鼻,一面吸入附着在他身上的孢子。
张晓颖没有冷嘲热讽黄灿珉所做的这些在她看来愚蠢至极的行动,只是用蔑视的目光在土头土脑的大兵身上一扫而过,仿佛在说“我早就提醒过你了,谁叫你像个蠢货一样一意孤行。”
经历了这次餐馆惊魂后,估计短期内我对植物丛生的地方都会有些敏感,至少今天我不会再想看到那些神秘的绿色怪物了。于是我们几人定下规矩,不能擅自闯入枝繁叶茂的楼房街巷。
随着我们的深入,城市被破坏的也逐渐加深,而与之相伴的是依附在建筑上茂密的植被,绿化带更是成为树木和蕨类植物的天堂。街道两旁也逐渐出现一些尸体,它们大多在阳光的暴晒下腐烂臭,有点也已经变成奄奄一息的变异者,不过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很大的威胁。走了许久后,我们决定在一处相对安全的绿化带前休憩。高大的行道树在这时候终于体现出一些优点了,拂面的秋风也带来久违的清爽,只不过味道有些奇怪。入秋后气温并不高,不过今天的艳阳倒是让人感到乏力。
“奇怪,怎么会变成这样?”黄玮峥用枪杆挑起一条横在马路上的蕨草气根问道,“这个生长速度太可怕了,更何况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我也觉得,正常情况下应该要几年时间才能长成这样吧。”黄玮峥身边的张晓颖说道,“这里算是田阳森林化最严重的地区了,估计再过几年这里就要变成真正的森林了。”
“会不会是这些植物营养过剩啊?”黄灿民又掏出了一根烟抽起来,而他看上去无厘头的问题却多少引起我们的注意,大家同时朝他看去,没想到这个平时蛮横的痞子兵这时倒有点害羞,连忙干笑着继续说道,“那……那不是吗?人营养过剩了也会变胖啊,这些植物变不胖就只能长咯。”
“那得要多营养过剩啊。”我笑道。
“谁知道?施肥过剩了吧。”
“谁施的肥?难道是那些变异者吗,半夜出来绿化城市。”
“难说,不是有个手机僵尸游戏就是种植物的吗?”
“那是种植物打僵尸……”
我和黄灿珉两个人站在席地而坐的同伴面前一唱一和,就像在表演街头相声一样。难得的休息时间,大家也乐意听听玩笑,黄灿珉在这时也变了一个带我们去郊游的大哥,除了一直低头检查自己装备的谢涛沉闷不语外,我们所有人都沉浸在短暂的休闲中。
张晓颖环视四周说道:“其实刚才黄灿珉说的也有道理,整座城市人的尸体足够给这些植物提供充足的肥料了。”
“你是说变异者把他们吃剩的尸体堆起来种树吗?”
张晓颖没有理会我老不正经的讽刺,继续说道:“还记得刚才我们在餐厅里见到的那家伙吗?它就像科幻电影里那种变异人,在给某种外星生物给养。”
“越说越玄……”
我多少也算是个科幻电影迷,不过我还是坚信那种离奇的事情不可能生,什么外星生物就是天方夜谭嘛。我瞥了一样身边的黄灿珉,本想一路上和张晓颖拌嘴的他会和我一样嘲讽张晓颖一番,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变得一本正经。
“有可能,虽然不会是什么外星生物入侵,不过刚才我确实看到那个怪物的双手插在地上,就和植物的根一样。”
“而且它也变得像个植物,不是吗?”得到黄灿珉支持的张晓颖嚣张地向我摇头晃脑地瞪着大眼,这样子让我想起了那个得理不饶人有时却又行侠仗义的梁旻莨。
孤立无援的我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还没有表态的黄玮峥,希望他能语出惊人为我找到一个有力的论据。或许是为了报复刚才我的背弃,黄玮峥笑嘻嘻地拍拍屁股站起来说道:“ok,我们继续走吧。”
“什么!你不为我说些什么吗?”
“哦?哦!我不知道。”
“不知道?”瞅着那两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统一战线的张晓颖和黄灿珉趾高气扬,再看看见在这时死不救的好兄弟,我只能认栽跟着他们重新出上路。
田阳城里大多数的街道都已经无法通行,这些道路不是被看不到头的车龙堵死就是离奇地长满了诡异的植物,种种原因使得我们本来只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被拖长到将近两个多小时。不过幸运的是,我们总算赶在傍晚前到达了匪徒的老巢——一家明显被武装成堡垒的百货商场。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躲在一栋里这家百货正门不远的平房中,暗地观察着敌人的一举一动。谢涛掏出了一副高倍率的望远镜蹲在窗边仔细打量那家百货的情况;黄玮峥带了一副望远镜,虽然没有谢涛的专业,但这也足够他使用。黄灿珉和我并没有携带什么观察设备,所以只好充当戒备的角色。张晓颖则是游荡在几个窗户前,认真打量着那家百货四周的地形。她同样没有望远镜,不过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城市猎人来说,仅凭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和聪明的大脑就足以应对任何突的状况。
“怎么样?”过了大概五分钟,我希望我们的两位观察员能给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
“他们的把守几乎没有死角,这家百货的三个出口都被人用推倒的汽车和铁板堵住了,而且从一到三楼的窗户全都被封死,我们很难溜进去。”谢涛摇头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回基地吧,除了跟他们敲门,估计没有办法进到里面。”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感觉谢涛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退堂鼓,也没有了往日的朝气,从走了黄灿民提议的路后就开始瞻前顾后。
“不一定。”黄玮峥的语气似乎还可以带来一些好消息,“我现在这家百货靠近小巷的那面墙上有一条消防梯,我们可以从那爬到三楼,然后进去。”
“这样太冒险了,而且我们不能确定百货店里面的情况,甚至不了解地形,一旦落入他们的圈套就麻烦了。”
“我们可以有一组人在外面待命,另外一组进去探路啊。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在外面待命的一组就立刻闹出一些大动静,然后里面的一组就趁机撤退。”黄玮峥边说边看了看我,从他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出,他希望得到我的支持。
“还是太冒险。”或许是出于对我们保护吧,谢涛这时的谨慎已经不是过去的那种害羞,而更像是紧张,“你们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就算我和黄灿珉两个人进去,在外面的你们也难免会碰到什么意外。”
“那我和你去吧。”我的开口直接让谢涛失去继续争辩的优势,毕竟他的任务是支持我们这次行动,我和黄玮峥才是行动的主导者,“枪我用得比黄玮峥好,而且我天生就应该是在前线挡子弹的,他最多就负责把我拖回去好了。”
我的玩笑话并没有让谢涛放轻松,不过他也无话可说只好点头默许。我和谢涛潜入百货,黄灿民带着剩下的人在这栋楼给我们提供掩护。在靶场时我就见识过黄灿珉的枪法,那可是和他的人品就是成反比的。我有时也不得不怀疑他在那晚给的我两枪是不是有意为之,或许他当时根本没有想要我的命。
无论怎样,这一次黄灿珉算是可以一展拳脚了,他现在就是我们最后的保障,黄玮峥和张晓颖同样和他继续留在这栋平房中,等待我和谢涛的信号随机应变。再次测试过对讲通信正常,核对好手表上的时间后,我们便准备开始分头行动。按照约定,半个小时后如果我和谢涛没有出来并且失去联系,那么黄灿珉就带着黄玮峥和张晓颖返回田阳基地。
“小心点。”我还在整理战斗背心繁杂的口袋,黄玮峥突然一本正经地拍着我的肩膀说道,“记得不要冲动,听谢涛的安排。”
“知道啦!”我抖抖肩膀,一拉枪栓笑道,“待会见。”
“嗯,待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