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爷
谦王倒觉得好笑:“你老想这个做什么,左不过就是那几个字,我并无追究之意。”
“那可不行,”李茂锦正色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臣妾并臣妾全家的身家性命都交托在王爷这里,您必得对自己的处境上心些才好。”
自她做了侧妃,卢宛的铺子便无人滋事,李茂林进学也无人再给眼色,连同秦知府亦不敢再为难卢家,这不是相当于一家子投靠了王府么?若是谦王有事,岂不是就又要自己直面更大的风雨。
谦王摸摸鼻子,有些个好笑:“我不安排你,你倒安排起我来了。”
“这可不是,”李茂锦答得理直气壮,“当时王爷说让我帮一个小忙,我也做了,谁料您后头又拴着一个更大的职司,这活我也干了,可饭碗王爷要为我们端牢不是?”
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拌拌嘴,是要有意思些。谦王脸上渐渐有了些笑模样,有事无事也总令芳菲阁过山房去说话,白管家与赵嬷嬷看在眼里,自有思量。
近来慈宁宫常常有信,李侧妃过来,都撞上好几次。
“王爷读信,我便去外头园子里转转,晚点再来。”
“并不要紧。”谦王还没说完,便看见一个粉色的背影远去。
“说不要紧哪里不要紧了,知道的多了当心小命不保。”李茂锦与姚黄小声咬着耳朵,并不避着身侧的白管家。
这日是说好所谓归宁的日子,一大早,李茂锦便收拾好,点齐车马往东华门去了。
一时接进来,赵嬷嬷早被姚黄、魏紫等人撮弄了下去,没了外人拘束,仿佛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当爹的笑望着她,弟弟没正形的站着,当娘的张罗了一大桌她爱吃的点心,手里还端着一个青花瓷盘,正要往桌上放。
心里压下的种种此时好像正往上翻,哪里来的辣意,让人忍不得眼眶要泛红。
忍了又忍才开口:“怎么今日学也不上?”
茂林知道是问他,笑道:“这不是听说姐姐要回来么,我向夫子请了一日的假。”
“如今王府与家里也能常来常往,见面的日子多着呢,今日就算了,日后可别单为这种事耽搁了课业。”茂锦满脸的不赞同。
“知道啦。”茂林满不在乎的答应一声,令姐姐恨不得上前拧他的耳朵。
“好啦好啦,你别一回来就说他,倒是过来用用点心,这都是一早你爹去聚本斋排队,好不容易才买到。”
女儿的事心中虽稀里糊涂,但他却记得卢宛说过的话,茂锦不见得高兴,不要问,他便也不问,只略带夸张的介绍一下排队的境况,撮弄茂锦别辜负了他的心意,快尝尝。
又坐了一会儿,随指外头铺子里一事,就出去了。
“你瞧,一场风波,家里人倒像都懂事了。”卢宛面上含笑,眼圈却泛红起来。
“娘,您瞧你,”茂锦信手拈一块云片糕起来,拿帕子托了递给亲娘,“这都是好事,怎么还伤心起来了。莫非您还怕我在王府里受欺负不成?外头说是侧妃,如今我也不过是王府里最大的女管事罢了。”
卢宛只是摇头:“受欺负怎么会,我知道…只是,只是你这管事,要管到什么时候?天家人伦的事,咱们怎么知道,现在正当头不说了,过些日子,你还是要向王爷求个恩典…”
这个恩典现下不好提,也只得过些日子再说。
“你回来了正好,有个事和你商量,”卢宛将手中的云片糕搁下,“为娘正筹划着把铺子田庄都卖了,介时你那边求得了恩典,我们全家自然要一起离开。只是你弟弟的课业就耽搁了,这怎么办总得要想个法子。”
李茂锦明白娘亲的意思,这是说她现下上了玉楪,已不与从前相同,若是要离了王府,怕只得死遁一策了。其他什么送去修行之类较简易的法子,倒不用去想,只因自己淌进了这滩浑水里,若是活着,始终于人于已都是挂碍。
“京里是有个国子监的,”卢宛轻声道,“我听你舅舅说起过,山长竟是由天子担任,若是去那里进学,便一应都算做天子门生了。别的不说,每月是有禄米禄银的,还有四季衣裳等皆不用操心,只要进去了,若非牵涉谋逆等大事,等闲不会赶人出来。我看把他托到那里,是个法子。”
“舅舅那边,在想法子,你这里便不用着急,若是能求得王爷恩典,私下里牵个线是更便捷,若是不能,便也罢了。”
没想到家人已经计划得这样长远。
“办差的人总要办好才能求得恩惠。”到这时候,她也没什么怕的,推据的,一应直说了。“最大的人情已是换来了茂林的平安,听说到现在闵王爷过来见王爷还很些讪讪的,若要再提,只怕就得过些日子寻得机会再说了。”
“娘心里有数。”母女二人因压低声音,坐得更近了些,当娘的手不期然便抚上女儿的鬓发,又一次承诺,“娘心里都有数,你放心。”
有时回想前事,如同一场梦,比起住在那小小宅院里,日日被人逼债的日子,现在好像什么都有了,家人也仿佛一夜之间都懂起事来,却又究竟是福是祸呢,不愿去深想,只得搁下,先把眼前的路行好再说了。
再怎么磨蹭,申时也该往回走了。赵嬷嬷不催,是她厚道,若是自己不提,便是自己不懂事了。
马车得得声中,进了王府角门。
京里说起这事来,全然是另一幅光景,譬如太后娘家彭家,就正有十来个谋士正在密斟。
“一个侧妃有什么声音,更别说还是民间毫无根由的女子,就是让她消失,又有何难,只是奕承此举,摆明了车马是不愿与长兄相争,咱们周围人如何着急上火,都是无用。”
这是承恩侯身边颇得信任的谋士,之前便也是他建言让彭城伯将自己最宠爱的大女儿许配给谦王。
谁料王爷去了一趟燕城,自己给自己寻一门亲事,且还一封折子直达了天听。这步棋就停在这里了。
“小二究竟是不懂事,”提起谦王来,也就是承恩伯这个当舅舅的是这种语气,这个年介四旬的中年人看上去文弱得过分,就像个书生,口中的话语却满含戾气,“老大毕竟不是娘娘亲生,若非本朝以孝治国,他怕史书留名,只怕早就已经下了黑手了。就是如此,这么些年来,使绊子下套子的事,却还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