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蓝眼泪

蒋珑到处搜刮的时候，芮阳的日子也过得不是很好。

平时三天两头去见见蒋元生或是蒋钦，整个人忙着处于时刻备战的状态不至于太过颓废。如今没什么事，就更爱胡思乱想。

照理说，对生活中的一些东西开始抱有期待应该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可是却没有让芮阳的感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恶劣。

她总是顾虑太多，想着现在，挂着以后，日子没什么生机不说，前后都有狼有虎。

偶尔会跑出强烈的想要去见蒋珑的想法，但都她硬生生地按下去。

或许很多人不理解。

原本对生活不报期待的人，突然生出希望，是很难跨过的一关。

这必须推翻过去所想的全部，甚至杀死那个落伍的自己。

有时我们脑子里会有一些碎片，它属于不同的人。一如正春风得意的蒋珑，一如蜷缩在角落的芮阳。

她一手抠着脖颈，一手捂着嘴巴，想要昏厥，想要以这种方式让自己的脑子停下来。心脏快无法支撑下去，呼吸也变得艰难，可在这一塌糊涂的糟糕处境中，脑子仍然清醒，它在任性窥探人心，窥探人性，就像一个走火入魔的修行者，结果已经不重要，只是要保持这一热情的行径，便觉得圆满。

这种身体与大脑极端的撕裂，痛苦万分，芮阳张嘴想要嚎哭，却发不出声音，手掌一下一下，重重的打在墙上。体验着绝望的痛楚，无望的挣扎，挥手摔碎洗漱台上的香水，艰难摸索到碎片，抓在手里，却在想要刺入脖颈的瞬间停了下来。

泪水挂在扭曲的面庞上，黏了一脸的发丝，芮阳甩开手里的玻璃碎片，将手指插入头发中，揪着头皮，又开始撞墙。

在反复绝望的感受中，哪怕她早已做好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但是耳边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活下去，你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痛苦了，为什么还要死。

“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了。”芮阳口中喃喃，“我又没那么坏，为什么要经历这些。我好难受，我太累了。我不想活下去了。”

你知道没有一个人的力量能强大到让世界为之变色。它只可以每日寻常的看着世间的美好与丑恶，然后再明白人不过蝼蚁，只能自己坚强。

在发作之后，只得自己收拾，芮阳将那时的玻璃碎片丢到垃圾箱里。

以前她觉得只要变成一个傻子，大脑便不会再产生这种痛苦，现在她有了另一个想法。

人的大脑通常不会百分之百的运行，如果她能够利用起所有的大脑，解决了堵在脑子里的东西，是不是就会脱离现在所处的这种痛苦境况。

这样一想，她变得更不安，因为她觉得一样本身存在于身体里的东西，自己竟然控制不了，差使不动。真是，失败透底。

芮阳对贬低自己的语言上瘾，却无比喜欢聪明、成功、在顶端俯视的感觉。

已经那样努力，只能得到这样的而结果吗？

一塌糊涂的困境中，她要是真的明了，也不会生病了。

***

九月里的日子，一阵子没回榕城的蒋珑顶着还没打理的头发跑到芮阳家中，将还穿着拖鞋的芮阳拉了出去，塞进车里。

芮阳疑惑这是要干什么呢？

他只神秘兮兮的说是去碰运气。

芮阳心中不安，却没有表现出来。她最近看到蒋珑就会压力很大，他的期待，和自己的期待，都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害怕蒋珑又一时兴起去做什么，可又不觉得他还能够做什么。前者恐惧，后者失望。

脑袋里疯狂的转过很多画面，芮阳感到头疼，只得转头望着窗外命令大脑停下来。她不能够总是把思想停留在蒋珑身上不停的做揣测，这样太累了。

“怎么了？”蒋珑捏住芮阳的手，关切的问。

“没什么。”她装作很困的样子，拿出耳机。

“那你先睡一会吧。到了我叫你。”蒋珑无奈的一笑，语气仍是关心。

芮阳将耳机带上，扭头装睡。

大概是以为芮阳睡熟了，蒋珑偷偷将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没过多久又捏住她的手。

芮阳小心翼翼，连呼吸都克制得更加轻缓，生怕他察觉自己在装睡，结果却真的睡着了。

半路到加油站，蒋珑本以为芮阳会醒，却没有，知道她怕冷，他脱了外套为她盖上，顺手抓起水瓶一边喝一边细致的看着芮阳的睡颜，真心觉得可爱。

***

我相信童话，如果我是你梦中的芮阳，一定会爱上你。

展示在芮阳面前的是漆黑海面，一波接一波的蓝色波浪。

她披着蒋珑的外套，在那个瞬间有些感动，或者说是喜悦的冲动。

好像已经很久了，久到记不起到底有多少个日子，她忘记了这种感觉。

海风微凉，绕过脖颈和脚踝，与发丝缱绻，她置身于唯美的童话。在仙子们妆点的仙境面前天上的星星失去了光彩，海面上或聚或散的光，不仅仅是点缀了海面，发着光的蓝铺叠出无法言喻的美，它们奔涌而来，又在凌凌微光中连成一片，映照周围，不知它是景，还是它衬托了美景，压过了对美的幻想。

女人对这种场面上的瘾，就像芭比对闪粉的痴迷。

“芮阳，我在赌我的运气。”蒋珑站在芮阳身边，双手插袋清爽的笑道。“现在是看蓝眼泪的尾巴了，没想到真的被我赶上了。”

芮阳转头看向他，心知不可能只是撞运气。

蒋珑的头发被海风吹乱，他张嘴大笑，露出一口白牙，发丝划过他的眼睛，突然扭头眯眼朝芮阳做了个鬼脸。

近来芮阳很奇怪，总是恍恍惚惚，回光返照一样能看到很多年少时的东西。她苦笑，看着蒋珑少年意气的样子，她不曾见过，又好像是在十五六岁的时光里见过无数遍。

眼中的蒋姓少年与现实中的蒋珑交现，芮阳想看着少年长大，偷偷为少年打气，将心中的希冀全数嘱托在他身上，想送着少年到达他的顶点。

想着，芮阳感叹，终究她是没见过蒋珑最好的模样，蒋珑也没见过她最好的模样。

蒋珑发出噗哇的声音张手奔向海面，幽蓝的涟漪在他身后惹下引人心醉的荡漾。

“芮阳，你来啊。”他转身呼唤。

芮阳捂住嘴，硬憋着攒在眼眶的泪水。她想要拥有，拥有此时能够捉到的一切，面前的人，曾经错过的万千和属于未来的千万。

尽管还在克制的紧咬嘴唇，心灵和身体却已控制不住瑟瑟发抖。蒋珑的长相和模样都像及了希冀的火花在她胸口点燃，芮阳呼吸不上，却倍感温暖。

“芮阳。”蒋珑停了下来，海水没过他的膝盖，被水沾湿的衣服贴在身上，下身还沾有点点磷光。

他的双眼闪着比星光和海潮还璀璨的光，看向芮阳，脸上的笑有着仗剑的意气又含着描画红妆的暖意。

“芮阳。”

他再次呼喊，随后向后一仰，直挺挺的倒入海中。

虽然知道他又是在作怪，芮阳还是冲了过去。

她跑得跌跌撞撞，蒋珑却灵活得像只一八爪鱼，伸手便撩到了芮阳的脚踝将她整个拖入水中。

芮阳呛了几口水，嘴巴里却不觉得咸。她反揪住蒋珑衣服的下摆终于稳住了身子，蒋珑也顺势一托将她扶稳。

坐在水中的两人浮出了水面，蒋珑的笑没心没肺，芮阳却不知现在的自己是什么表情。

蒋珑看着她，着实觉得那表情古怪又搞笑。明明是欢喜的却蹙着眉，又笑又哭。本以为那是海水，却连绵不断的从眼角留下。

他用手指接住芮阳的泪，看着她被霓光裹挟的样子，心里有一丝快意，笑得越发大声。

“你笑什么啊？”芮阳恼羞成怒。

蒋珑收回手指，漫不经心的伸到嘴里舔了一口，海水和泪水都是咸的。他笑着开口。

“哈哈，你猜我们要是落水了得先救谁？”

“你是想说拖我下水吗？”芮阳反问。

“不是。”蒋珑歪着头，水滴顺着发丝，划过鬓角，留在唇边上，他注视着芮阳，慢慢扯起半边的嘴，露出虎牙，“你救我，我救你。”

你救我。我救你。

看着蒋珑那副最为寻常的嘴脸，芮阳突然感觉无法呼吸。一时间无法将刚才的感动与现实连接在一起，呆住了。

蒋珑却不知从哪里捡起了得意，捏住芮阳的下巴，凑脸吻了过去。

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对芮阳的热情认真且直白。大概就像是潮汐被月亮所影响，他为她所牵绊，在他所幻想的未来中，你来我来，你往而我往，互为矛盾，互相成就。

大海波涛险恶，却仍有今日的美景，我虽然生性伪善，可如果非要付托给一个人，就将温柔给你。